刘禅坐在板凳上和孙尚香
刘禅坐在板凳上和孙尚香
成都的午后,太阳懒洋洋地挂在西边,宫里那片青石板院子被晒得暖烘烘的。刘禅就坐在廊下一条旧板凳上,板凳腿儿有点晃,人一坐上去就吱呀吱呀响。他也没个坐相,身子微微后仰,两只手撑在凳面上,望着天边几缕云发呆。这板凳还是他小时候就有的,那时候先帝还在,宫里总显得忙碌,他倒常偷闲坐在这儿看蚂蚁搬家。
“陛下好自在呀。”一个清亮的声音忽然从月门边传来。刘禅一激灵,坐直了些,扭头看去。孙尚香不知什么时候来了,一身藕荷色的便服,头发简单挽着,手里竟提着一小坛酒。她步子迈得大,带着江东女子特有的那股飒爽劲儿,几步就走到跟前。
“姨娘来了。”刘禅笑了笑,往旁边挪了挪,那板凳又发出一阵抗议似的吱呀声。孙尚香也不客气,把酒坛往地上一搁,就在他旁边坐下了。板凳短,两人挨得近,刘禅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、像是练武后清汗混着皂角的气息,和宫里那些熏香味道完全不同。
“这板凳,”孙尚香伸手拍了拍凳面,“还没换呢?我当年嫁过来时,就见你爱坐这儿。”她的目光望向远处,像是穿透了宫墙,看到了很多年前的光景。那时候,她还是意气风发的孙夫人,而身边这个男孩,还是个怯生生叫她“姨娘”的小不点。岁月这东西,真是悄没声儿地就把人推着往前走了。
刘禅没立刻接话,他低下头,用脚尖蹭着石板缝里钻出的一小丛草。这宫里的日子,像一池表面平静的湖水,底下藏着多少暗流,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。他想起父亲,想起相父诸葛亮,想起那些或期待或忧虑的目光。有时候,坐在这条不起眼的、会摇晃的旧板凳上,他反而觉得踏实。它不完美,但真实,承载得住他偶尔的放空和重量。
“心里有事?”孙尚香侧过脸看他。她不是个会绕弯子的人,说话直来直去,这点倒让刘禅觉得轻松。他没承认,也没否认,只是伸手拿过那坛酒,拍开泥封,一股醇厚的粮食香气飘了出来。他仰头灌了一口,辣得直皱眉头,却觉得胸中那股莫名的滞闷松快了些。
“这酒烈,”孙尚香也喝了一口,面不改色,“像我们江东的性子。你父亲当年,倒是能喝几碗。”她顿了顿,“坐在这板凳上,和坐在那龙椅上,滋味不一样吧?”这话问得突然,甚至有些僭越,但从她嘴里说出来,却像只是问今天天气如何。
刘禅握着酒坛的手紧了紧。他当然明白其中的差异。龙椅是江山,是责任,是冰冷坚硬的象征,而这条板凳,只是条板凳。它可以摇晃,可以陈旧,可以让他暂时卸下“陛下”的壳子,做一会儿单纯的刘阿斗。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,一种在庞大命运与个人喘息之间找到的、仅属于自己的立足点。
“姨娘,”他忽然开口,声音有点哑,“你说,要是人总能选自己想坐的地方,该多好。”这话孩子气,但孙尚香听懂了。她没说什么大道理,只是也仰头看了看天。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,投在青石板上,模糊地融在一起。
“选不了地方,还能选怎么坐。”她也用脚尖点了点地,“坐稳了,别掉下去。心里知道自己坐在哪儿,为什么坐在这儿,就行了。”这话说得简单,却透着过来人的通透。她的一生,何尝不是从江东的锦绣丛,坐到了蜀汉这方看似安稳、实则陌生的庭院里?适应,从来不是妥协,而是在新的境遇里,找到让自己心安的方式。
酒坛在两人手中传递了几回,话却没再多说。有些事,本就不需要说透。晚风渐渐起了,带着凉意。孙尚香站起身,拍了拍衣服:“走了。酒留给你,少喝点,明天还得上朝呢。”
刘禅点点头,看着她利落的背影消失在月门后。院子里又安静下来,只剩下他,和那条依旧吱呀作响的旧板凳。他独自又坐了一会儿,直到内侍小心翼翼地在远处探头。他深吸一口气,那股酒意和片刻的松弛渐渐沉淀下去。他站起身,板凳发出最后一声轻响。
该回去了。龙椅还在殿上等着,那是他必须去坐的位置。但至少他知道,在这深宫某处,还有一条能让他晃悠几下、喘口气的旧板凳。这就够了。他整理了一下衣袍,脸上那种惯常的、温和又有些疏离的神情慢慢回来,然后转身,朝着灯火渐起的宫殿深处,不紧不慢地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