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甸院乐园
伊甸院乐园
老张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时，耳朵里嗡的一声响。不是机械声，倒像是某种紧绷的弦，忽然松开了。门后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景象，就是一片寻常的社区花园，只是静得出奇。几把长椅懒洋洋地晒着太阳，月季花开得没心没肺的，一条石子小径弯弯曲曲地伸向远处的一排老槐树。
这地方叫“伊甸院”，街坊邻居都这么传。说是个老年活动中心改造的，不挂牌子，也不见什么管理人员。你来了，找个地方坐下就行，没人招呼你，也没人赶你走。老张是听楼下棋友老王说的，老王神神秘秘地凑过来：“老张，心里憋得慌吧？去那儿坐坐，啥也别干，就坐着。”
起先他觉得扯淡。这年头，哪儿还有白给的地儿让你清净？可架不住心里那团乱麻越缠越紧，退休后的失落，儿子家的琐事，像梅雨天的墙，摸哪儿都是一手潮气。他还是来了。
头十分钟，老张如坐针毡。手不自觉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，摸了个空——进门时下意识把它关在门外储物柜了。他有点慌，像少了件器官。眼睛四处瞟，看叶子怎么落，看阳光在石子上挪动的光斑。慢慢地，那种慌，变成了一种陌生的……空闲。对，就是空闲，心口那块一直堵着的石头，好像被这空闲悄悄挪开了一道缝。
他看见不远处坐着个老太太，戴着老花镜，手里就捧着一片巴掌大的梧桐叶，翻来覆去地看，嘴角带着笑。斜对面有个中年男人，闭着眼仰着头，喉结偶尔动一下，仿佛在认真吞咽阳光。这地方，时间好像被调慢了。老张想，这大概就是他们说的“深度放松”吧？不是睡着了那种松，是醒着，却把心里那些叽叽喳喳的念头都给安抚住了。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，可能半个钟头，也可能更短。老张忽然注意到脚下泥土里钻出的一队蚂蚁，正齐心协力搬运一小块饼干屑。路线弯弯绕绕，却一刻不停。他就这么看着，脑子里什么也没想，又好像想了很多。想到自己年轻时在车间里和工友扛钢管，汗珠子砸在地上也是八瓣；想到儿子小时候摇摇晃晃扑向他手里的糖。那些画面很久没冒出来了，平日都被“房贷”、“体检报告”、“家长群消息”这些词压在最底下。
风吹过来，槐树叶沙沙响。老张深深吸了口气，空气里有泥土和青草的味道，凉丝丝地钻进肺里。他忽然觉得，自己好像忘了怎么“呼吸”了——不是生理上的，是心里头那种敞开了的、透亮的呼吸。这“伊甸院”里，没提供什么娱乐，也没解决任何实际问题，它似乎只提供了一样东西：一个彻底停顿的“可能”。让你从那个不停旋转的轨道上，暂时脱轨一会儿。
起身离开时，老张没觉得有什么天翻地覆的改变。烦心事还在家里等着他呢。但肩膀好像松快了些，步子也稳了点。回头再看，那扇铁门静静地立着，像个普通的旧门洞。但他知道里面装着不一样的东西，那是一个让人找回自己呼吸节奏的角落。他盘算着，明天下午，或许可以带本一直没翻开的老书来，就坐在那棵槐树下，看几页，或者，一页也不看，就听听风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