嫩革夜夜春
嫩革夜夜春
夜里下过一场雨，空气湿漉漉的，带点儿凉。我推开窗，那股子混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，一下子就涌了进来。不是那种老草坪被修剪后的浓烈草腥，而是一种……怎么说呢，一种嫩生生的、怯怯的清香，好像生怕被人闻见了似的。这味道让我忽然想起小时候，春天雨后，光脚踩在田埂上，脚下那层刚冒头的草芽，软软的，凉凉的，挠得脚心发痒。
对，就是“嫩革”这个词儿。我们那儿管刚长出来的草，不叫“嫩草”，偏叫“嫩革”。草是普通的，随处可见的；可“革”字儿，听着就有股子韧劲儿，像是藏着什么还没舒展开的生命力，得经历点什么，才能成气候。这夜里的春气，滋养着的，可不就是这一层看不见的“嫩革”么？它们在黑暗里，在无人知晓的角落，悄悄地拔节，呼吸。
这让我琢磨起“夜夜春”的意思。春天哪里只是一季呢？它更像是一个接一个的、悄悄发生的夜晚。白天的热闹是花开，是蜂鸣，是人声鼎沸。可真正的“生长”，那些最本质的“破”与“立”，往往是在静谧的、不为人知的夜里完成的。种子在土里翻身，根须往深处探寻，嫩芽顶开压在头上的土坷垃。这些事，都见不得光似地，在夜幕的掩护下，紧锣密鼓地进行着。等天一亮，你才惊觉，呀，这树又绿了几分，那花苞又鼓胀了一圈。
人其实也一样。我们生命里那些决定性的“生长”，那些叁观的塑造，心性的磨砺，往往也发生在无数个看似平常的“夜”里。不是指真正的黑夜，而是那些独处的、沉默的、甚至有些难熬的时光。你可能在为一件事反复思量，可能刚经历一场无声的告别，也可能只是在疲惫后，对着窗外发呆。就在这些时刻，心里有些东西在悄悄变化，像那“嫩革”在吸收夜露。旧的、僵化的部分在软化、剥落；新的、鲜活的念头在萌发、探头。这个过程，外人看不见，只有你自己知道，心里正经历着一场又一场微型的“春夜”。
想到这里，我忽然觉得，这“夜夜春”最动人的地方，或许就在于它的“未完成”和“蓄势”。它不是盛夏的繁盛，一览无余；它是含蓄的，是蓄力的，带着一切皆有可能的盼望。就像你看着一片刚染上鹅黄的柳枝，知道它必将郁郁葱葱，但在当下这个瞬间，它那种将满未满、欲语还休的状态，才最是撩人。它允许你想象，允许你期待。这份“生长”本身的动态，比任何确定的结局都更有味道。
窗外的凉气更重了，我关上窗。那股“嫩革”的气息似乎还萦绕在屋里。生活里的喧嚣总会填满白天，但或许，我们应该更珍惜这些“春夜”。珍惜那些能让内心“嫩革”得以滋长的、安静的间隙。不必急着看到繁花似锦，就安心于这黑暗里的、扎实的伸展。一夜，又一夜。你知道变化正在发生，就像你知道，天总是会亮的。而天亮之后，带着夜露的“嫩革”，自会迎来它的阳光。那又是另一番故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