狼人青草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03:56:41 来源:原创内容

狼人青草

老辈人总说,山里的狼,眼神是绿的。可我们村里传的,是另一桩怪事——有些狼,不吃肉,专啃青草。你信吗?我第一次听的时候,笑得直不起腰。狼吃草?那不成羊了吗?可村里最寡言的猎户老秦叔,吧嗒着旱烟,眯着眼望向后山那片深幽幽的林子,慢悠悠吐出一句:“那是心里头长了草。”

这话听着玄乎,我当时不懂。老秦叔年轻时是真见过狼的,他说那会儿山里还野得很。有一年冬猎,他追着一头受伤的母狼,钻进了一片背阳的山坳。雪地里,那母狼瘸着腿,却不往深山里逃,反倒在一片枯黄中,寻着几星冻得发黑的、顽强的草根子,用鼻子嗅,用舌头卷,极其小心地啃。它身边,还跟着两只路都走不稳的崽子。老秦叔的枪,终究没响。他说,那狼回头望他的一眼,没有凶光,倒像蒙着一层厚厚的、化不开的雾,沉甸甸的,和它嘴边那点可怜的青草一个颜色。

自打听了这故事,我心里也像被那“狼人青草”的念头挠了一下,痒痒的。后来我离了村,去城里念书、工作,在高楼缝隙里奔波。城里什么都有,就是看不见整片的绿,呼吸不到那种带着土腥和露水气的风。有时候加班到深夜,站在玻璃幕墙前,看着下面川流不息的、闪着冷光的车河,我会忽然想起老秦叔的话。我们这些人,挤在钢铁的丛林里,争着、抢着、焦虑着,是不是心里也早就荒了,长出了一种不一样的“草”?这种“草”不绿,它或许是一种渴求,一种对原本该有的、简单活着的状态的饥渴。

再回村子,是老秦叔走了以后。我陪父亲去后山转转,那片山坳早已变了样,封山育林,草木疯长,郁郁葱葱。父亲指着一片格外茂盛的草坡,说:“就这儿,老秦说的地儿。”我蹲下身,草叶拂过手心,柔软又坚韧。那一刻我好像有点明白了。狼为什么吃草?或许不是在吃,而是在“找”。肉食是它的本性,是生存的钢印;可那一刻,在绝境里,在幼崽细微的呜咽声里,某种更深的东西压过了本性。它找的,也许是一种能让生命稍稍安宁片刻的东西,哪怕那只是一把苦涩的青草。那草,是绝望里的那么一点“生”的象征。

我们心里长的“草”,又何尝不是呢?在日复一日的循环里,在远离土地和自然的漂泊里,我们渴求的,或许就是一点最本真的“青意”——一点踏实,一点连接,一点不被定义、简单存在的自由。这渴望无声无息,却盘根错节,时不时就在夜深人静时冒出来,挠你一下。它不像狼的生存那样残酷直接,却同样是一种核心的、对于存在状态的生命印记。

离开前,我兜里揣了一把那山坳的草籽,撒在了城郊租住屋的小阳台上。能不能活,不知道。但看着那点褐色的希望埋进土里,我忽然觉得,老秦叔没说透的那后半句,我好像摸到了一点边。生存本能教我们追逐、撕咬、占有,像狼锁定猎物。可总有些时刻,某种更柔软、更顽固的东西,会悄悄探出头,让我们停下来,去寻觅一口清甜的“草”。这寻觅本身,或许就是对抗荒芜的一种方式。这青草,长在山野,也长在胸口,它是一种提醒,提醒着我们,除了撕咬,生命还有另一种俯身咀嚼的姿态。

山风穿过林子,带来远处模糊的、像是呜咽又像是吟唱的声音。我回头望,那片草坡在夕阳下绿得发亮,微微摇动着。那里没有狼,也没有猎人,只有风与草,在进行一场古老而安静的对话。而我阳台那抔薄土下的寂静,仿佛也在等待着,一场属于自己的、细微的破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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