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在摇晃的电车上2》 樱花
《在摇晃的电车上2》 樱花
车门“嗤”的一声关上，电车又摇摇晃晃地启动了。我抓着吊环，身体随着车厢的节奏轻轻摆动，像海草似的。窗外的风景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彩，刚下班的人挤在车厢里，各自揣着一身的疲惫。空气有点闷，混着一点皮革和淡淡香水的气味。
就在这时候，我看见了它们——轨道旁，居民区窄窄的空地上，一株染井吉野樱，开得正满。电车开得快，那满树的粉白，就那么“唰”地一下扑进眼里，又“唰”地一下被甩到身后。快得像个梦。可就在那一瞬间，心里头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，不疼，就是猛地一空，接着又软软地满了。
车里没人抬头。大家要么盯着手机屏幕，要么闭目养神。那棵樱花树，好像只开给我一个人看似的。这想法有点傻，却让我莫名地高兴起来。我想起刚才瞥见的情景，花瓣层层迭迭的，密得不透风，阳光照在上面，几乎是半透明的，边缘镶着一圈毛茸茸的光。树底下，水泥地上，已经落了浅浅一层粉，怪干净的。
这趟线路我常坐，经过这里少说也有上百回了吧？以前怎么从来没注意到呢？或许它每年都这么开着，在我忙着看手机、盘算晚上吃什么的那些时刻，它就在那儿，安安静静地，开给自己看。今天被我撞见，纯属是个意外。一种很温柔的意外。
电车继续摇晃。我忽然想起小时候，家附近也有棵大樱花树。花开的时候，整条巷子的小孩都兴奋。我们会在树下跑来跑去，接那些飘落的花瓣，嚷着“下雪啦！下雪啦！”那时觉得，春天是吵吵嚷嚷的，是带着汗味和笑声的。后来长大了，去那些有名的赏樱胜地，看到人山人海，看到铺着蓝塑料布、喝着酒唱着歌的人群。樱花还是樱花，可那份热闹，好像隔着一层玻璃，虽然漂亮，却不太能融进去了。
反倒是刚才电车上那惊鸿一瞥，让我心里一动。那种美，不为你停留，甚至不为你存在。它就在那儿，你看见了，是你的运气；你没看见，它也丝毫不减损芬芳。它不需要谁的赞美，也承受不起太多的凝视。这种无目的的美，在这个什么都讲求意义和效率的时节，显得有点奢侈，又格外真实。
我又记起那花瓣的颜色。不是照片里那种鲜亮的粉，也不是纯白。该怎么形容呢？像是洗了很多次的旧棉布，透着点暖意的、微微发灰的粉白。看着让人心里很静。这种静默的绚烂，大概就是它想说的话吧。什么都不必说，开着，就是全部了。
广播报出下一站的站名。我该下车了。松开吊环，手掌里留下一圈浅浅的勒痕。跟着人流挪到门边，等待的间隙，我又忍不住朝那个方向望了望。当然，什么都看不见了，只有一排排向后飞驰的窗户和电线杆。
但我知道它在那儿。电车摇晃着，载着满满一车厢的日常，经过它。而它呢，就在那片窄窄的空地上，把它所有的、短暂的春天，都捧给这匆匆的、无心的过客。这种刹那的照见，或许就是我和它之间，一个无须约定的秘密。车门开了，我吸一口气，走进傍晚微凉的风里。脚步好像比刚才轻快了一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