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,久青草视频
久,久青草视频
前几天整理旧手机,手指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划拉着。突然,一个文件夹跳了出来,名字就叫“久”。我愣了一下,点开。里面躺着几段视频,缩略图是模糊的绿,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。我点开了第一个。
镜头有些晃,先是灰扑扑的水泥地,然后慢慢抬起,对准了一片荒芜的院子角落。那里,有一小撮青草,正从砖石的缝隙里钻出来。风很大,草被吹得东倒西歪,但根茎却死死地咬着那点可怜的泥土。视频没有声音,只有风的呼啸,被劣质麦克风录成一种持续的、沙沙的白噪音。拍摄的人很耐心,镜头就那样静静地对着那丛草,足足有叁分多钟。
我想起来了。那是很多年前的老房子,拆迁前的一个午后。爷爷拿着我淘汰的旧手机,说要去“留个念想”。我教了他最简单的操作,按红点就开始录,再按一下就停。他摆弄了半天,似懂非懂。我以为他会去拍堂屋的门楣,或者那棵老槐树。没想到,他带回来的,是几段这样的“青草视频”。
当时我觉得有点好笑,又有点无奈。这拍的是什么呀?构图没有,主体也不美,就是几棵杂草,值得这么郑重其事地录下来吗?我随口敷衍了两句“挺好的”,就把视频扔进了那个命名为“久”的文件夹,再也没有打开过。
此刻,在另一个城市,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房间里,我看着这段沉默摇晃的画面,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。我忽然看懂了爷爷的镜头。他不是在拍“草”,他是在拍“生长”,拍那种“久”的力量。那从坚硬缝隙里挣出来的绿,不就是老屋、是家族、是那些看似被遗忘却从未真正消失的记忆的隐喻吗?它们被时代的推土机碾过,被崭新的高楼覆盖,但总有些根须,以最卑微最沉默的方式,留在泥土深处。
我接着点开第二段。这次镜头稳定了些,是对着一面斑驳的老墙,墙根下,青苔和不知名的小草混在一起,铺开一片湿润的、深深的墨绿。阳光移过墙头,光斑在草叶上缓慢地爬行,你能看到叶片上细微的绒毛,看到凝结又滑落的水珠。这段更长,有将近十分钟。我竟然就这么看了十分钟的墙根。
奇怪的是,心却慢慢静了下来。现代人看惯了各种“青草视频”——我是说,那些被精心剪辑、配上激昂音乐或搞笑音效的短视频。它们节奏飞快,信息密集,像一阵阵风,刮过来又刮走,追求的是瞬间的刺激和下一秒的划走。而爷爷拍的这些,是反着来的。它强迫你慢下来,用一种近乎笨拙的凝视,去看生命本身最原始、最缓慢的样子。
这种“久”的凝视,在这个时代成了一种稀缺的感受力。我们习惯了获取,习惯了闪烁,却不太习惯等待一棵草的生长,也不太习惯去体会一段沉默影像里,那份欲说还休的厚重情感。爷爷不会用语言表达太多,他的情感,他对故土所有的留恋与告别,都藏在这稳定、长久、甚至有些枯燥的注视里了。
我关掉了视频,那个“久”字在屏幕上停留了片刻。它不再仅仅是一个表示时间的字,更像是一种状态,一种沉淀下来的目光。那些粗糙的、未被修饰的“青草视频”,此刻成了我最珍贵的遗产。它们告诉我,有些东西,急不来,也快不了。就像真正的记忆,就像那些割了又长、年复一年的青草,它们需要时间的缝隙,需要一份长久的、安静的注视,才能在心底,真正地扎根,长成一片柔软的、慰藉的绿茵。
手机屏幕暗了下去,映出我自己有些恍惚的脸。我决定,这个周末,也去楼下那片荒废的角落看一看。不为了拍什么,就只是去看看,那些无人问津的泥土里,是不是也有那样一丛,在安静而倔强地,绿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