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清啊好痛嗯轻一点
竹清啊?好痛?嗯?轻一点
这声音从隔壁虚掩的门缝里漏出来,带着点压抑的颤,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含糊。我正弯腰在楼道里系鞋带,动作就顿住了。老小区的墙薄,有点儿动静都听得真真切切。是李婶家?她老伴去年就走了。是对门新搬来的小两口?听着又不太像。
我心里嘀咕,手上继续把鞋带缠好。这年头,谁家没点声响呢。可“竹清”这名字,像根细针,轻轻在我记忆里挑了一下。有点熟,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在哪儿听过。
“咝——你轻着点儿!”声音又飘过来,这回清晰了些,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声,透着点儿埋怨,但埋怨底下,好像又不是真的恼。接着是另一个更温和的声音,低低的,听不真切,像在哄着什么。
我直起身,鬼使神差地,没往楼梯口走,反而凑近了那扇门。门缝里飘出一股淡淡的、类似草药膏贴的味道,混着旧木头家具的气味。我忽然就明白了。哪是什么暧昧的动静,这分明是……
“哎哟,我的老腰啊……竹清啊,就是这儿,酸得厉害。”李婶的声音响起来,印证了我的猜测。“您忍着点,这处筋络堵了,得揉开。我手劲儿已经放轻了。”回话的是个年轻的男声,稳稳的,带着让人安心的耐心。
竹清。这下我全想起来了。社区公告栏上贴过通知,说是最近有中医学院的学生来做志愿服务,免费给社区老人做做推拿,松松筋骨。领头那个学生代表,好像就叫陈竹清。照片上的小伙子,戴着副眼镜,清清秀秀的。
我透过门缝悄悄瞅了一眼。李婶趴在铺了毛巾的旧沙发上,龇牙咧嘴。一个穿着志愿者马甲的清瘦背影,正半蹲着,手腕用力,手法看着挺像那么回事。旁边小凳子上,还坐着隔壁楼的王大爷,笑眯眯地等着,手里攥着个保温杯。
“痛才有效哪,老姐姐。”王大爷呷了口茶,慢悠悠地说,“人家小陈师傅手艺好,我上次被他按完,这肩膀松快了好几天。你这把老骨头,是该好好修理修理了。”
“就你会说!”李婶扭过头嗔了一句,脸上却松快了些,又把脸埋进沙发枕里,“小陈啊,那你……那你看着办吧。哎哟……轻点轻点!”
叫竹清的年轻人笑了,声音轻轻的:“好,李奶奶,这个穴位是有点敏感,我慢点来。您放松,别跟我较劲,您越绷着劲,越疼。”
我看着这一幕,心里那点最初冒出来的、带点儿颜色的猜想,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,脸上还有点发烫。这哪是什么隐秘的故事,这是最寻常也最扎实的人间烟火。是年轻人带着生涩却真诚的手艺,触碰着老人们被岁月锈住的关节;是老人们一边哎哟喊痛,一边又心甘情愿地把酸疼的脊背交付出去。
那一声声“轻一点”,不是撒娇,是一种带着信任的托付。而“竹清”这个名字,此刻在这个飘着膏药气味的客厅里,不再是一个模糊的符号,它成了连接着两代人的、一个实实在在的支点。他手下揉开的,或许不只是僵硬的肌肉,还有独居老人日复一日的孤寂。
我没再听下去,悄悄直起身,走下楼梯。阳光正好,晒得楼道暖洋洋的。刚才那一幕,像颗小石子投进心里,漾开一片温润的涟漪。原来,“痛”和“轻一点”之间,隔着那么细腻的一双手,和一副肯俯下身子的热肠。这平淡日子里突然撞见的温情,比任何臆想的故事,都要动人得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