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久的插
久久的插
巷子口那盏路灯，从我记事起就坏了。灯柱锈得发红，灯泡早就没了影儿，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灯座，像个没了眼珠的眼眶，呆呆地望着天。街坊邻居来来往往，谁也没多看它一眼。修路的工程队来过好几拨，挖了填，填了挖，可就是没人碰那根灯柱。它就这么杵在那儿，一杵就是十几年，成了街角一个沉默的、被遗忘的钉子。
我小时候常想，这玩意儿，到底还算是盏灯吗？它早就没了光，没了用处，可它又实实在在地立在那儿，占着一块地方，提醒着每一个路过的人：这里本该有光。这种存在，挺别扭的。你说它没用吧，它是个实实在在的物件；你说它有用吧，它又什么都给不了你。这种感觉，有点像心里头某些搁置了很久的念头，或是和某个人断了许久的联系——没彻底消失，但也没了动静，就那么“插”在你生活的某个角落，落满了时间的灰。
前些日子，社区搞美化，说是要清理这些“城市疤痕”。我心里咯噔一下，头一回为那根破灯柱感到一点不舍。它要真被拔了，这块地方空了，我大概反而会觉得不习惯。那天下午，我看见几个工人围着它转悠，指指点点。我凑过去，听见带头的老师傅说：“这基座埋得深，年头久了，跟地下的管子线路怕是都缠在一块儿了。硬拔，麻烦。”
他这话，让我愣了好一会儿。原来，“久久的插”，插得太深，已经和周围的一切长在了一处，成了系统的一部分。你想轻易地把它移除，反倒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。那些我们以为早已僵死的、无用的过往，那些久久插在记忆里的片段，不也是如此吗？它们或许不再发光，但它们的存在本身，已经构成了我们今日立足的根基的一部分，暗暗地牵连着许多你看不见的脉络。
后来，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。社区没拔掉它，而是请了个搞艺术的学生，在灯柱上做了点文章。那学生在空灯座里，用细铁丝绕了一簇发光的花，接上一小块太阳能板。白天吸足了光，入夜了，那簇铁花就幽幽地亮起来，是那种柔和的、嫩黄的光。光不算亮，照不了多远，但足以让那根旧灯柱，重新成为一个温暖的焦点。
我站在那微光下，心里头有什么东西，好像也被轻轻地“接通”了。我们生命里，有多少这样“久久的插”着的东西啊——一段尘封的技艺，一个半途而废的爱好，一种不敢再碰的情感。我们以为它们锈死了，没用了，于是任由它们荒在那里。我们缺的，或许不是一把力气去“拔除”，而是一点耐心，一点巧思，去为它寻找新的“接驳”方式。不是简单地抛弃或重启，而是赋予它一种新的存在形式，让旧日的桩子，开出今日的花。
那根灯柱还在老地方，但现在，它成了巷子里最特别的风景。孩子们喜欢围着它看，老人晚上散步，也爱在它旁边站一站。它还是插在那里，插得久，插得深，但意义已经全然不同。它让我明白，所谓“过去”，未必是负担。那些深深嵌入我们生命的东西，与其费力剥离，不如看看，能不能为它，也为我们自己，重新“通”上一点光。光哪怕很弱，也能照亮脚下那一小圈路，告诉你，你从何处走来，而你站立的这个地方，就叫“现在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