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爸的棍子顶着我的生命之苏苗
爸爸的棍子顶着我的生命之苏苗
老屋墙角那根光溜溜的棍子,现在成了晾衣竿。可小时候,我一看见它就腿软。它总是“顶”在那儿,像个沉默的哨兵。我爸说,这棍子是老家山上砍的油茶树,硬实,打不折。
七岁那年夏天,我偷拿了货郎担上的麦芽糖。我爸把我拎到院子里,那根棍子就贴在我后背上,凉飕飕的。他没真打,就那么顶着。“知道为啥顶着你吗?”他嗓子粗粗的。我吓得直抖,说知道,偷东西了。他摇头:“是怕你骨头长歪。”那时候不懂,只觉得棍子真硬,顶得我生疼,眼泪吧嗒吧嗒掉。
后来这棍子“顶”我的时候多了。作业乱写,它顶在书桌边;和小伙伴下河凫水,它顶在门后头。它像个影子,总在我快要“出界”的时候出现。有一回我顶嘴,说你就是看我不顺眼!我爸愣了半天,举起棍子,最后却“砰”一声砸在地上。他说:“苗歪了,就得扶正。等你自己能站直了,谁还费这劲?”
真正明白这话,是十六岁那年。我迷上了镇上的游戏厅,成绩一落千丈。那天逃学被逮个正着,我爸提着棍子追了我半条田埂。我跑着跑着,突然不跑了,转过去冲他吼:“你除了会打,还会啥!”
他举着棍子,手停在半空,像尊泥像。田里的风呼呼的,吹得他衣角直抖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放下棍子,蹲在田埂上,摸出皱巴巴的烟卷,点了叁次才点着。他说:“儿啊,爸这棍子,不是打你用的。是给你量个尺度,让你心里有杆秤。”
那天没挨打。但晚上起夜,我看见我爸屋里灯还亮着。门缝里,他正用砂纸,一遍遍磨那根棍子。磨得那么仔细,好像那不是棍子,是什么要紧的东西。磨完了,他还用手试了试,怕有木刺扎手。我鼻子一酸,溜回被窝里。
后来离家读书、工作,那根棍子再没顶过我。它被遗忘在墙角,和一堆旧物作伴。去年我爸腰病犯了,我回去接他到城里看病。收拾东西时,又看见了它。我拿起来掂了掂,忽然发现,靠近手握的地方,已经被磨得凹陷下去,泛着温润的光——那是他常年摩挲留下的痕迹。
我爸看见,有点不好意思:“这破玩意儿还留着干啥,扔了吧。”我没说话,把它仔细包好,放进了行李箱。他不懂,这根硬邦邦的棍子,早在我心里生了根,发了芽。它顶着的,从来不是我的皮肉,而是我那些快要长歪的枝丫,是怕我经不起风雨的担心。
如今我也当了父亲。女儿调皮时,我总会想起那根油茶木棍子。我没再用过棍子,但有时会把手轻轻放在她稚嫩的肩膀上。这个简单的动作里,有重量,也有温度。我想,这就是我爸当年没说出来的话吧——那份严厉底下,藏着的其实是托举的力量。它逼着你向上长,向着光亮处去。
生命里有些东西,一开始你觉得是束缚,是冷硬的“顶”着。要过去很多年,等你自己也经历些风雨,才会突然发觉,那恰恰是托住你的力量。就像种子破土前,需要一层坚硬的地壳“顶”着,它才能攒足劲儿,找到正确的方向。
窗外的香樟树正在抽新芽,嫩生生的。我泡了杯茶给我爸,他坐在阳台晒太阳,眯着眼。那个曾经举起棍子像山一样的男人,如今瘦瘦小小的。可我心里那棵被他用棍子“顶”着长大的树,已经亭亭如盖了。根扎得深,枝叶向着光,再大的风来,也能稳稳地站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