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级生活片
一级生活片
老张蹲在菜市场门口，手里捏着半截烟，眼睛盯着水泥地上爬过的蚂蚁。他在想，昨晚儿子发来那条新闻链接，标题挺唬人，叫什么“当代生活一级片”。点开之前，他以为是啥不正经的东西，心里还咯噔一下。结果里头讲的，全是些买菜做饭、通勤赶路、夜里失眠的寻常事。他当时就乐了，这算哪门子“片”？还“一级”？
可这会儿蹲着，烟快烧到手指头了，他咂摸出点味儿来。自己这大半辈子，过的好像就是一部最朴素的“生活片”。镜头拉远，是灰扑扑的厂区和筒子楼；镜头拉近，是手里这把蔫了的青菜和磨得发亮的自行车把手。没有脚本，没有重来，每一天都是实打实的现场直播。这“一级”，指的恐怕不是尺度，而是生活最原始、最根本的那层底子吧。
他想起年轻那会儿在厂里，机器轰鸣就是背景音，工友间的吆喝就是台词。下了班，围着公共水龙头抢位置洗头，泡沫横飞，笑声也横飞。那日子，粗粝得扎手，可筋骨是舒展的。现在呢，背景音换成了手机里无穷无尽的推送铃，台词变成了微信群里礼貌又疏离的“收到”。生活好像被封装进了一个个光滑的应用程序里，指尖划拉起来挺顺溜，可总觉得，碰不到那个热乎气儿了。
这大概就是所谓的“生活质感”吧。老张琢磨着这个词。质感，得摸得着，得有纹理。像他手里这棵菜，叶子被虫咬了几个洞，不太好看，但你知道它经历过风雨日照，是地里长出来的。那种包装精美、码放整齐的盒装菜，反倒像塑料模特，光溜，却没生命。
他站起身，腿有点麻，趔趄了一下。拍拍裤脚的灰，朝相熟的老李摊位走去。老李正扯着嗓子跟人还价，唾沫星子在晨光里乱飞。“老李，这西红柿，沙不沙？”老张拿起一个，掂了掂。“嘿！我老李的货，不沙不要钱！你回去拌白糖，保准吃出小时候的味儿！”这话听着就让人踏实。一手交钱，一手交货，指尖碰到西红柿那层薄薄的、带着绒毛的皮，凉丝丝的。这就是质感，交易里有温度，食物上有风土。
回家的路上，自行车吱呀呀地响。他忽然觉得，自己就是这部“生活片”的主角兼导演。镜头跟着他穿过喧闹的早市，掠过遛弯的老头老太太，拐进飘出煎饼果子香气的小巷。没有特效，没有滤镜，阳光照在旧楼房褪色的春联上，那红色，旧得挺温柔。他决定，中午就吃西红柿拌白糖，用那个印着大红牡丹的搪瓷碗。晚上呢，得给儿子回个电话，不说大道理，就聊聊今天的西红柿挺甜，巷口修鞋的老孙头回老家了。
也许，最高级的生活片，从来不需要去别处寻找。它就在你如何挑选一颗菜，如何与熟人打声招呼，如何消化一天的疲惫与微小的喜悦里。每一帧都普通，连起来，就是一个人的史诗。这片子，人人都在演，只是有时候，我们自己忘了看。
钥匙插进锁孔，转动，“咔嗒”一声。门开了，屋里静悄悄的，阳光斜铺在地板上，灰尘在光柱里慢慢舞蹈。老张把菜放进厨房，洗了手，看着窗外的天。云走得慢悠悠的。他心想，今天这部“一级片”，拍得还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