撸先生
撸先生
老王最近得了个外号，叫“撸先生”。这可不是什么好听的称呼，街坊邻居这么叫的时候，语气里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调侃，还有那么一丝丝惋惜。老王自己呢，倒是挺坦然，有时候还跟着嘿嘿笑两声。但你要是细看他那双眼睛，里头的光，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打磨过，有点木，又有点沉。
这外号的来历，其实简单得很。老王这人，没啥别的嗜好，就爱“撸”。当然，这里的“撸”，不是你们年轻人想的那个。他是撸铁，撸代码，还撸他那永远也撸不完的创业项目。每天早上五点半，雷打不动，小区健身房最早亮灯的那扇窗户准是他的。那铁疙瘩碰撞的声音，哐当哐当，成了我们这栋楼的另类闹钟。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，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较劲，好像非得把那股子憋着的什么给炼出来不可。
八点钟，他准时坐在电脑前，开始撸代码。老王是个程序员，手艺不错。屏幕上爬满密密麻麻的字符，黑底绿字，像一片深不见底的丛林。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，噼里啪啦，又快又准。这时候的他，安静极了，跟健身房那个吭哧吭哧的形象判若两人。他说，写代码的时候，世界特别清净，问题就是问题，逻辑就是逻辑，对就是对，错就是错，比人打交道简单多了。
可这“简单”的活儿，他一下就是十几年。眼瞅着同期的人，升职的升职，跳槽的跳槽，混得风生水起。老王呢，还在那儿撸他的代码。公司换了几家，项目经手无数，最后都成了别人简历上漂亮的一笔，到他这儿，好像就只剩下键盘上磨掉的字母。有人劝他，得往上走走啊，管管人，动动嘴皮子，来钱快。老王摇摇头，说：“不行，我就喜欢跟机器打交道，实在。”
这“实在”的爱好，慢慢就变成了他下班后的“大工程”——撸创业项目。地下室被他改成了工作室，堆满了各种电子元件、电路板，还有3顿打印机嗡嗡作响。他的想法天马行空，今天要做个智能花盆，明天想搞个社区二手交换平台。见他折腾得欢，老婆开始还支持，后来也忍不住念叨：“老王啊，你这光撸不出活儿，啥时候是个头？家里孩子上学，用钱的地方多着呢。”
老王听了，也不争辩，就挠挠头，说：“我再琢磨琢磨，快成了。”这个“快成了”，一说就是好几年。项目做一个，黄一个，不是技术卡壳，就是市场不对路。朋友们聚会，聊起房子车子孩子学校，老王插不上什么话，就默默喝酒。有人拍拍他肩膀：“撸先生，又撸啥新玩意儿呢？”大家哈哈一笑，老王也跟着笑，只是那笑容有点干。
可你说他真的一事无成吗？好像也不是。小区里谁家电脑坏了，网络卡了，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。一个电话，老王拎着工具包就上门，叁下五除二，搞定。从不收钱，顶多喝人家一杯茶。邻居家孩子想学编程，他周末能花上半天时间，耐心地讲，从最基础的开始。孩子爸妈过意不去，送点水果，他推脱不掉，回头又买点更好的玩具给人家孩子送回去。
上个月，老王那个“快成了”好几年的智能喂鸟器，居然真让他给捣鼓出来了。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发明，就是能定时定量撒谷子，还能通过手机看看来了哪些鸟。他没想着卖钱，就把设计图纸和代码开源，放到了网上。没想到，还挺受欢迎，不少鸟类爱好者和极客跟着一起改进。有个外国老爷子，还给他写邮件，感谢他的设计，说这让自己在养老院的生活多了很多乐趣。
老王给我看那封邮件时，眼睛亮了一下，那种木木沉沉的光，好像被什么东西擦去了一点灰。他还是没赚到钱，外号也还是“撸先生”。但我觉得，这个称呼的味道，好像有点不一样了。它不再仅仅是调侃他那种固执的、不出成果的折腾，似乎也慢慢指向了他身上那种特别“轴”的劲头——就认准一件事，埋头下去，撸到底。这个世界跑得飞快，人人都想找捷径，蹭风口，像老王这样，甘心在一个点上反复打磨，不在乎外界眼光的人，越来越稀罕了。
他撸的是铁，是代码，是一个个不切实际的点子。但往深了想，他撸的，或许是一种对抗时间的方式，一种确认自己存在的方法。在那一遍遍重复的动作里，在那些孤独面对屏幕的深夜里，他可能什么都没抓住，又好像抓住了点什么很结实的东西。那东西说不清，但让他能每天五点半爬起来，面对铁块；能心平气和地坐下，面对那一行行冰冷的逻辑。
昨天傍晚，我看见老王又在阳台摆弄他的喂鸟器。夕阳给他的背影镀了层金边，他微微佝偻着，神情专注得像个孩子。楼下的健身房里，或许又有新的年轻人在奋力撸铁，想着练出好身材，迎接某种光鲜的生活。而我们的撸先生，依旧在他自己的节奏里，一下，一下，撸着他的生活。这生活或许没有惊涛骇浪，却自有一种深水缓流的力道。谁知道呢，也许他撸着的，恰恰是很多人早已丢失的，那份与内心对话的平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