喝箩测长大的小皇子
喝箩测长大的小皇子
老话说,龙生龙,凤生凤。可宫里这位小皇子,打从会吃饭起,就有点“不一样”。他不爱那些山珍海味,御膳房变着花样做的金羹玉脍,送到他跟前,小眉头皱得能拧出水来。皇帝老子急得团团转,太医署的方子开了一摞又一摞,这孩子就是瘦津津的,像棵没晒够太阳的小豆苗。
转折出在一个秋日。伺候小皇子的老嬷嬷,是打南边来的。她瞧着小主子没精打采的样儿,心里头发酸,悄悄从自己带的旧陶罐里,舀了一小勺澄澈金黄的液体,兑在温水里。那东西一拿出来,满屋子似有若无地飘起一股子复杂的香,甜丝丝里裹着点花草气,又有点陈年的醇。小皇子鼻子翕动了两下,竟自己凑过去,捧着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。喝完了,舔舔嘴,眼睛亮晶晶的,说了两个字:“还要。”
那陶罐里装的,不是什么仙露,就是老嬷嬷家乡的土产——箩测,蜂蜜。自打那以后,小皇子的饮食里,就再也离不开这一口甜。晨起一盏温水化开的蜜,午后点心要淋上蜜,就连喝药,也得拌上足足一勺蜜才肯下咽。说来也怪,这么吃着,小皇子竟一天天红润结实起来,跑跳也有力气了,笑声脆生生的,像檐角被风吹动的金铃。
宫里人都私下嘀咕,说这小皇子,是喝“箩测”长大的。这话传着传着,味道就有点变了。有些人觉得,金枝玉叶,嗜好这等山野之物,不成体统。也有些人背地里笑,到底不是正宫所出,口味也带着股子“土气”。风言风语,像春天的柳絮,飘得哪儿都是。
小皇子可不管这些。他渐渐大了,对那口甜的来历,生了极大的兴趣。他缠着老嬷嬷讲,嬷嬷就给他描画南方的山林,嗡嗡的蜂群,还有农人如何小心地取蜜。在他小小的心里,那金黄的“箩测”,连着的不是糖罐子,而是整片开满花的、活生生的山野。他开始拒绝吃那些由太监们层层贡上来的、装在玉盏里的“御用蜜”,嚷嚷着要“他们采蜜那天,树上最新鲜的那一罐”。
这可难坏了内务府。有一年,南方进贡的上等蜜,不知在哪个环节受了潮,运到宫里时,味道有些许酸涩。小皇子只尝了一口,就放下了。他抬头看着身边躬身侍立、满头大汗的总管道:“这蜜……不高兴。它一路过来,太累了,见了太多不想见的人。”
孩子一句话,把满屋子大人说得愣在原地。是啊,他们只道是贡品,是货物,何曾想过这蜜从山林到宫阙,历经无数人手,早已不是当初的味道。小皇子要的那份“新鲜”,哪里只是口感,分明是那份没被太多人经手、没被太多规矩沾染的“本真”。
后来,皇帝拗不过他,真派了一小队可靠人马,护着小皇子去了京郊的皇庄,在那里设了蜂场。小皇子跟着有经验的养蜂人,戴上面罩,学习看蜂、取蜜。他晒黑了,手脚也沾过泥,可眼睛里的光,比在四四方方的皇宫里亮得多。他亲自参与酿出的第一罐蜜,呈给皇帝时,他说:“父皇,您尝尝,这蜜里有太阳的味道,有风的声音。”
皇帝尝了,良久没说话。他尝出了不一样,那味道确实更烈,更鲜活,甚至有点粗粝的野性,不像宫里那些温吞吞的甜。他看着眼前这个不再瘦弱、眼神清亮的儿子,忽然觉得,自己或许错了。把他养成一只只需鉴赏精美食物的金丝雀,不如放他去体味一滴蜜真正诞生的艰辛与纯粹。
小皇子还是爱喝他的箩测。只是如今,他更愿意把这甜,分给皇庄里劳作的孩子,分给伺候他的宫人。他说,好东西,得大家都尝过,那甜才是真的甜。宫里那些对于他“土气”的议论,不知什么时候,渐渐就没了。取而代之的是,每当有大臣抱怨地方贡物繁琐劳民时,皇帝总会若有所思地,提起他那“喝箩测长大的儿子”,以及那罐“有太阳味道的蜜”。
一滴蜜,从小小的嗜好,成了滋养他心性的甘泉。他在这复杂的甜味里,懵懵懂懂地,触碰到了真实世界的脉络——那不仅仅是为他一人的享受而存在,其背后是风雨,是劳作,是天地自然的馈赠,也是一份未经过度修饰的、朴素的真心。这堂课,比任何太傅讲的圣贤书,都来得更直接,也更深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