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鸟吟唱
风鸟吟唱
你听过风鸟的吟唱吗?不是那种站在枝头、字正腔圆的啼鸣。我说的,是当风穿过山谷,掠过层层迭迭的树梢,在岩石的缝隙里打着旋儿时,那种呜呜咽咽、忽高忽低的声音。老人们说,那是山在呼吸,是藏在风里的鸟儿,借着风势,把千百年来看到的故事,唱给愿意静下来的人听。
我小时候,就常躺在老家的山坡上听。那声音很特别,初听只是风,呼呼的,有点吵。可你要是闭上眼睛,把心里那些乱糟糟的念头先搁一边,慢慢地,那风声就开始变了。它变得有了调子,时而悠长,像谁在远远地叹息;时而短促清脆,像几粒石子轻轻碰在一起。这声音没有歌词,你却好像能听懂点什么。也许是对于一片叶子如何从嫩绿变得焦黄,最后打着转儿落进泥土;也许是对于一朵云,怎样慢悠悠地从山这边,飘到看不见的山那边去。
这风里的吟唱,最妙的是它的“空”。它不是塞给你一个完整的故事,而是在你心里腾出一块地方,让你把自己的那点心事、回忆,甚至是没来由的惆怅,轻轻地放进去。听着听着,你会觉得自己的那点烦恼,在这么长久、这么辽阔的声音面前,好像也被吹散了些,变得不那么硌得慌了。这大概就是一种“自然共鸣”吧,你的心跳和呼吸,不知不觉就和这山野的韵律合了拍。
后来我进城了,住在密密麻麻的楼房里。窗户关得再严,各种声音还是会钻进来——汽车的喇叭,施工的轰鸣,邻居家的电视声。这些声音都很实在,告诉你该起床了,该赶路了,该做这做那了。可那个能让人心里“空”下来,能装进自己思绪的风鸟吟唱,却怎么也找不到了。有时候站在阳台上,吹着带点尾气味的风,我会愣愣地想,城里也有风啊,它们穿过高楼大厦的“峡谷”时,会不会也发出声音?那声音,又在诉说着怎样的故事呢?
恐怕是有的,只是我们太忙,忙到耳朵只愿意接收那些“有用”的声响。电话铃、消息提示音、上司的呼唤,这些我们听得清清楚楚。而那种需要你静心、甚至有点费力才能捕捉到的“吟唱”,早就被我们屏蔽在外了。我们得到了很多清晰明了的答案,却好像丢掉了那份在模糊与想象中,自己找到一点慰藉的能力。
去年秋天,我又回了一趟老家。特意找了个下午,爬上那个熟悉的山坡。风还是那样,一阵一阵地来。我像小时候一样躺下,闭上眼。起初,耳朵里满是草丛的窸窣,和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。得等,你得有耐心。等身体慢慢沉进草地里,等心跳缓下来。不知过了多久,那呜呜的声音又出现了。它拂过耳廓,钻进心里。那一刻,眼眶忽然有点发热。它什么都没变,还是那么自由,那么不着边际。变的是我,是我身上沾了太多想要抓住却抓不住的尘土。
风鸟的吟唱,或许从来就不是为了让人听懂具体的故事。它更像一面镜子,你心里有什么,就能从中照见什么。你烦躁,它便是嘈杂的背景音;你平静,它便是悠远的歌谣。它不提供答案,只提供一个能让思绪飘浮起来的“空”间。在这个空间里,你可以暂时忘掉那些必须解决的难题,只是感受自己的存在,感受和这片山川风物古老而隐秘的“自然共鸣”。
下山的时候,天快黑了。风还在身后吹着,那吟唱声渐渐远了,融进暮色里。但我感觉,有那么一小段旋律,好像悄悄留在了耳朵深处。我知道,等回到城市,回到那个充满确定声响的世界,当我感到疲惫和拥挤时,我或许可以试着关上灯,静静地回想一下这个下午的风。那只藏在风里的鸟,它一直在那儿,用它亘古不变的方式吟唱着,等着每一个偶尔想从“实在”中逃开一会儿的人,去听一听那份珍贵的“空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