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上面一个下边的故事
一个上面一个下边的故事
老张蹲在田埂上,眯着眼看远处的山。山的上头是蓝得晃眼的天,几片云懒洋洋地挂着;山的下面,是他守了大半辈子的这片地,绿油油的秧苗刚插下去,水光潋滟的。他吐出口烟,心里琢磨着:“这‘上面’和‘下边’,看着就隔着一层土、一层天,里头的故事,可厚着呢。”
他想起自己年轻那会儿,一心就想往“上面”奔。村里人都说,山外头的世界在“上面”,有高楼,有汽车,有看不见顶的前程。他挤上那辆哐当作响的长途汽车时,觉得自己正从一个平面,奋力朝一个更高的地方爬去。在城里,他确实到了“上面”——他在叁十几层楼的建筑工地上扎钢筋,一低头,街道上的车像甲虫,人像蚂蚁。风吹得他几乎站不稳,那是一种悬空的、没有根的感觉。他那时候才隐约觉出,这“上面”啊,有时候轻飘飘的,心里反倒没着没落的。
于是他又回到了“下边”。回到这被山环着的村子,回到这需要弯腰、需要把脚踩进泥里的生活。起初有点憋屈,觉得是被打回了原形。可慢慢地,感觉不一样了。脚踩实了,心也跟着踏实下来。春种秋收,这“下边”的活儿,每一件都沉甸甸的,有分量。稻穗垂头,那是果实成熟后自然的谦卑姿态,向着它生长的土地。老张觉得,自己也像那稻穗。
村里的小年轻常笑话他,说他一辈子就在这“下边”打转,没见过世面。老张也不争辩,只是笑笑。他心想,你们说的“上面”,是高楼,是职位,是看得见的高度。可我琢磨的这“上面”和“下边”,是心气,是根脉。人活着,精神头儿得往“上面”够着,想着点光亮,有点盼头;可这身板子,得在“下边”稳住,得知道自己从哪儿来,吃的哪方水土。这两头,缺了哪一头,人都得飘,或者都得朽。
去年,他那个在城里安了家的儿子,开车带着孙子回来。小孙子在田埂上跑,摔了一跤,趴在地上哇哇哭。儿子赶忙去抱,嘴里哄着:“宝贝不哭,咱们不在这脏地方玩了,回家去。”老张没说话,走过去,也蹲下身,就坐在田埂边。他指着孙子刚才趴过的那块地:“你看,你压扁了几棵草。草软和的,疼不着你。你闻闻,这土是不是有点甜味儿?”孙子抽抽搭搭的,还真凑近闻了闻。老张接着说:“你爸爸,小时候也在这块地上摔过跤。这地啊,接着你呢,摔不坏。”
那一刻,儿子有点尴尬地站着,望着自己西装裤脚上沾的泥点。老张却觉得,自己好像把一件很要紧、但说不清的东西,轻轻放回了它该在的地方。不是“上面”,也不是“下边”,或许就是在这两者之间,那截稳稳当当的、让人心安的连接处。
夕阳西下,把山的影子拉得很长,盖住了大半块田。光从山脊“上面”溢过来,把田里的水照得一片金红。老张站起身,拍拍屁股上的土,该回家吃饭了。他回头又望了一眼,天在上,地在下,他在这中间走着。这条路,他走得挺踏实。他想,大概每个人心里,都得有这么一座山,一片田,知道自己何时该仰望,何时该深耕。这日子,也就这么过下来了,有滋有味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