竟然是个处儿呢

发布时间:2025-12-30 09:08:20 来源:原创内容

竟然是个处儿呢

老张蹲在旧货市场的摊子前,手里捏着那个瓷碗,半天没吱声。碗是青花的,边沿磕了个小口,釉面看着温润,画的是缠枝莲,笔法有点笨拙,却又透着股子活气儿。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,叼着烟,斜眼瞅他:“明朝民窑的,正经老物件。看您是个识货的,叁千拿走。”

老张没接话。他玩瓷器有些年头了,算不上大家,但也摸过不少真东西。这碗吧,怪就怪在它的“气质”上。你说它旧,底足的露胎处火石红自然,磨损也像是岁月磨出来的。可那股子神韵,又太……太“整”了,整得有点愣,少了点历经流转的疲沓劲儿。他心里嘀咕,手上不自觉地用指甲盖,极轻地弹了下碗壁。

声音沉沉的,闷闷的,不像有些高仿品那样脆亮。他又就着昏黄的天光,把碗翻过来,看底足的胎土。颜色对,手感也细腻,可就是有那么一丁点儿不对劲,像是一幅临摹得极好的画,形神俱备了,可原画者手腕抖动时那一下无意的飞白,临摹的人怎么也学不来。这碗,就缺了那一下“无意”。

“您再瞧瞧这包浆,”摊主凑过来,指着碗身,“这得多久的摩挲才能出来?做旧?现在那化学药水烧出来的,一股子贼光,能是这个味儿?”老张心里动了一下。也是,这温润劲儿,不像短时间内能鼓捣出来的。他有点拿不准了,这就像遇见个人,谈吐阅历都像那么回事,可总觉得隔了层什么。

价钱磨到两千二。老张一咬牙,付了钱。抱着碗回家的路上,心里七上八下,一会儿觉得捡了漏,一会儿又觉得打了眼。到家第一件事,就是直奔书房,拿出放大镜和强光手电,恨不得把碗看出个洞来。他沿着那道磕口,用高倍镜一点点看。看着看着,汗就下来了。

在磕口断裂面的最深处,胎体里,他看见了一粒极微小的、亮蓝色的反光点。那不是瓷土该有的东西。老张的心沉到了底。他想起前阵子听圈里人闲聊,说现在有种做旧手段,高明得很。东西先用老法子烧出来,形制釉色都仿到位,然后在一些极隐蔽的、不易察觉的受力点,用特殊方法“种”进去一点点现代的痕迹,比如这粒可能是釉料或是别的什么的小杂质。这叫“埋钉”。专门对付那些喜欢看细节、看微观断口的老手。你顺着磕口磨损去看,觉得自然,可这“自然”,是人家提前给你设计好的路标。

“嘿……”老张放下碗,靠在椅背上,长长出了口气,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。他盯着那碗,看了好久。缠枝莲依旧开着,笨拙而安静。闹了半天,这碗的“履历”是编的,故事是造的,那一身看似温润的包浆,怕是不知道用了多少种法子“养”出来的。可你说它完全是个假货吗?它的胎、它的釉、它的形,又的的确确是按照古法,认真烧造出来的物件。它没经历过明清的烟火,没在历代主人手中传递,它崭新地来到这世上,就被强行披上了一身沧桑。

这感觉,就像听说一个在风月场里混了半辈子、眉眼都是故事的人,突然有人告诉你,他(她)竟然是个处儿。那种荒诞,那种错位,让你一时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。它所有的“阅历”,都是背诵的剧本;所有的“风霜”,都是精致的化妆。它的本质,或许还停留在窑炉熄灭那一刻的“纯真”,尽管这纯真,从诞生起就目的不纯。

老张没把碗砸了。他把它洗干净,放在了书架顶上。偶尔抬头看看,心里会泛起一种复杂的滋味。他琢磨,这世道,连一个碗都不能“素面朝天”地做自己了。人们迷恋“痕迹”,迷恋“故事”,于是就有了专门生产“痕迹”和“故事”的行当。那碗静静地待在光影里,像个知道自己秘密已被看穿,反而松了口气的演员。它不用再演那出几百年的戏了。它现在,就只是个碗。

后来有朋友来家里,瞧见那碗,问来历。老张就笑笑,说:“买个教训。”朋友追问是什么教训。老张抿了口茶,看着窗外,慢慢说:“看东西,看人,有时候太执着于找‘老’的痕迹,反而容易忘了,东西本身‘真’不真,人本身‘诚’不诚,那才是根子。痕迹嘛,能造。根子要是歪了,再真的痕迹,也是假的。”朋友听得云里雾里。老张也不再解释,只是又抬头,瞥了一眼书架顶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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