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个人的黄色网站
两个人的黄色网站
老张把鲍盘递给我的时候，手指头有点抖。我们俩站在他车库改的工作室里，空气里有股旧电路板和灰尘混合的味道。“就这个，”他压着嗓子说，好像怕墙听见，“你回去看看，帮我拿个主意。”
那是个自制的网站，界面粗糙得像二十年前的产物。可点进去，内容却让我愣住了。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弹窗和闪烁的广告，只有一个简单的相册，密码保护着。老张让我看的，是他和妻子这些年旅行时拍的照片——不是普通游客照，是一些私密的、温暖的瞬间。雨后共享一把伞的背影，清晨厨房里煎蛋的侧影，甚至还有两人戴着可笑卡通口罩的合照。每张下面，他都写了一小段话，像是日记。
“这叫‘黄色网站’？”我指着屏幕上暖色调的灯光照片问他。
老张搓了搓手，有点不好意思。“我媳妇总说，咱俩的日子是‘黄色’的。不是那种意思……她说，像老照片的颜色，像下午四点半太阳照进客厅的光，暖暖的。”他顿了顿，“她身体不太好，去年住院那阵，我就想，得弄个地方，把咱俩这些‘黄乎乎’的时光存起来。就自己瞎琢磨，建了这个。”
我滑动着鼠标。这个所谓的网站，其实是他用最笨的办法，一页一页写代码搭起来的。没有服务器，就运行在他那台老台式机里。访问地址是一串凌乱的数字，只有他们俩人知道。他说，这叫“两个人的局域网”，是数字世界里一个只属于他俩的小小角落。
我忽然明白他为什么找我。网站最近总出问题，打开慢，有时还崩溃。老张的技术到头了，他想让我这个半吊子程序员朋友帮忙优化优化，但又怕我把事情搞复杂。“别整那些高科技，”他反复叮嘱，“就让它简简单单的，能打开，能看，就行。密码还是她生日，这个不能改。”
我花了一个周末的时间，帮他修补漏洞，把加载速度提了上来。我没动布局，也没改那个土气的、他自己设计的向日葵图标。我只是让这个脆弱的数字空间，变得更结实一点。在这个过程中，我好像不小心窥见了一段平凡婚姻里最扎实的部分——那些没有被社交平台过滤和修饰的日常，以一种最原始的数字形态保存着。
后来，老张媳妇病情好转。有次家庭聚会，她悄悄跟我说谢谢，眼角弯弯的。“老张那个破网站，”她语气里带着笑，“是我见过最慢、最丑，也最好的网站。”她说，在医院最难熬的晚上，她就用手机一遍遍试着登录那个慢吞吞的页面，看那些“黄乎乎”的照片，读下面那些傻乎乎的话。那是她的药。
这事过去挺久了。我后来接触过无数设计精美、算法精准的社交平台和私密相册应用。但我总会想起老张那个笨拙的网站。它在庞大的互联网里，像一粒看不见的尘埃，却承载着两个人几乎全部的重量。它不迎合任何流量规则，也没有考虑过用户留存，它的存在，仅仅是为了对抗遗忘，为了在数字洪流里，为一段具体的爱情，找一个不会被冲走的锚点。
如今，我们习惯把记忆托管给云端，把亲密关系展示在点赞和评论构成的舞台上。而那个粗糙的网站，却选择了一种背道而驰的私密存储。它让我觉得，所谓数字时代的浪漫，或许未必是即时通讯和实时共享，而是在所有人都奔向更广阔、更喧嚣的世界时，有人愿意为你，笨拙地搭建一个极其狭窄、却绝对安全的数字回音壁。那里只回荡着你们两个人的声音，和那种被称为“黄昏之色”的、温暖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