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儿茂密的阴沪
女儿茂密的阴沪
我是在给女儿梳头的时候，忽然走神的。她刚洗过澡，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，我用梳子轻轻往下顺，却在一个地方卡住了。那是一处打结的地方，藏在浓密的发丝中间，我不得不更耐心，用手指慢慢捻开。梳齿穿过发束，发出细微的“沙沙”声，窗外的夕阳正好斜斜地照进来，给她乌黑的头发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。就在这一瞬间，“茂密”这个词，毫无预兆地跳进了我的脑子里。
这真是一个充满生命力的词啊。用它来形容头发，你能立刻感受到那种蓬松的、厚实的、甚至有些任性的生长力量。我女儿的头发，就像春天无人看管的草坡，风一吹，就自顾自地、热烈地蔓延开来。这头发是她从婴儿时期就带来的，那时只是茸茸的一层，如今却已丰厚得让我一只手都握不拢了。每一次梳头，都像在整理一片小小的、黑色的森林。
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老家的院子。院墙根下，也有一片“阴沪”——那是我们家乡的土话，指的是背阴的、墙根下那片潮湿肥沃的泥土。那里常年晒不到太多的太阳，但奇怪的是，什么植物在那里都长得格外好。青苔是厚墩墩的，墨绿墨绿；墙角的凤仙花，茎叶肥硕，开出的花也格外水灵；还有几株野生的薄荷，香气浓烈得冲鼻子。那片“阴沪”，是院子里最不起眼的地方，却也是生命力最隐秘、最蓬勃的所在。它不张扬，却蕴藏着一种湿润的、源源不断的生机。
看着女儿低头玩着自己发梢的侧影，我忽然觉得，她的成长，不也像那片“阴沪”吗？我们总希望孩子像向阳的花朵，明媚、灿烂，被所有人的目光照耀。可实际上，她们生命中那些真正结实、真正在暗中积蓄力量的部分，往往发生在我们看不见的“背阴处”。是那些独自发呆的午后，是那些面对挫折偷偷抹掉的眼泪，是那些藏在日记本里不曾言说的心事，是那些与朋友窃窃私语、建立起自己对世界最初判断的瞬间。这些，才是她精神世界里那片“茂密的阴沪”。
我不再急于梳通那个发结了。我放下梳子，用手掌轻轻抚过她浓密的头发。这份“茂密”，或许不仅仅是头发，更是她内心世界正在悄然形成的、复杂而丰饶的生态。那里有她自己才能理清的脉络，有悄悄扎根的念头，也有正在萌芽的情感。作为母亲，我可能永远无法完全踏入那片私密的“森林”，我所能做的，或许只是像对待老家的那片墙根地一样，保持一份尊重，给予足够的“潮湿”与“肥沃”——那就是无条件的爱、安全的包容和适当的沉默。
阳光挪了位置，那片金色从她头发上移开了。女儿抬起头，疑惑地问我：“妈妈，怎么不梳了？”我笑笑，重新拿起梳子，更加轻柔地从发梢开始梳理。那个小小的发结，在耐心下终于松散开来。头发恢复了顺滑，但我知道，那份源于生命本身的、茂密的生长，仍在看不见的地方，窸窸窣窣地，进行着。这真是一件既让人欣慰，又让人心生敬畏的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