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人被另一个人糟蹋
一个人被另一个人糟蹋
老陈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，烟灰掉在鞋面上，他也没去掸。那张脸像块被揉皱又摊开的旧报纸，每条褶子里都藏着点说不清的东西。旁边便利店的白炽灯嗡嗡响着，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，歪歪扭扭地贴在水泥地上，看着怪孤单的。
“糟蹋”这词儿，挺重的。不光是皮肉受苦，那是从里头开始烂，像一棵树被剥了皮，慢慢地，从芯子里干枯下去。老陈就觉着，自己这大半辈子，好像就是这么给“糟蹋”过来的。不是被哪个仇人，恰恰是被他曾经最信得过的人。
那得是二十年前了。老陈和国强，光屁股玩到大的交情。一条巷子里啃着糖水冰棍长大，为一个弹珠能打架，转头又勾肩搭背去河里摸鱼。后来老陈弄了个小建材店，起早贪黑，攒下点辛苦钱。国强脑子活，说要合伙搞工程，拍着胸脯说：“兄弟，信我！咱俩捆一块儿，准成！”老陈瞅着那张熟悉的脸，那眼里闪着的光，心里头一点防备都没有，就把家底儿，连带着从亲戚那儿凑的钱，全交了出去。那会儿他觉得，这就叫“信任”，铁瓷的那种。
结果呢？国强卷着钱跑了。跑得干干净净，像人间蒸发。留给老陈的，是一屁股债和一张写满谎言的收据。头几个月，老陈疯了似的找，电话打到冒烟，腿都快跑断。后来他不找了，人像是被抽了筋，整天闷着。债主上门，骂骂咧咧，他也就那么听着。老婆抱着孩子回了娘家，走那天，看他的眼神，不是恨，是一种更叫人心凉的失望。老陈知道，自己身上有些东西，跟着国强一起消失了。
那不仅仅是钱的事儿。钱能再挣，苦能再吃。可心里头那块被叫“信人”的地方，像是被人生生剜了一刀，留了个黑窟窿，往后的日子，冷风呼呼地往里灌。他再没办法像以前那样，敞开怀去对待谁了。街上见到熟人热情的笑脸，他第一反应是往后缩，脑子里不自觉就琢磨：这人，图我啥呢？连带着，他看这世界的眼光都变了色，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怀疑。这种“精神内耗”，像影子一样跟着他，耗掉他的热气，耗掉他对明天的盼头。
日子还得过。老陈后来去工地搬过砖，给人家看过仓库，活得像颗沉默的螺丝。偶尔，从前相熟的老街坊提起国强，说好像有人在南边见过他，发达了，开上小汽车了。老陈听着，只是“哦”一声，继续低头扒拉碗里的饭。他不再愤怒，连难过都显得很淡。那种感觉，就像伤口结了厚厚的痂，不疼了，但底下那块肉，再也长不回原来的样子了。
夜深人静的时候，他也会想，毁了他的，真是国强吗？或许也是他自己那份毫无保留的“轻信”？他把评判的尺子、身家的担子，一股脑全交到了别人手里，指望着别人的良心来保管。这本身，是不是就给了别人“糟蹋”自己的机会？
便利店的门开了又关，进出的人带起一阵阵小风。老陈掐灭烟头，站起身，捶了捶发麻的腿。路灯把他的影子缩短，又拉长。他慢慢地朝租住的小屋走去，背影融进夜色里。有些“糟蹋”，不见血，不留疤，但它能一点点磨掉一个人眼里的光，让他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，活得格外小心，也格外孤独。这大概，是最狠的一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