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北搓澡工12骋补测
东北搓澡工12骋补测
老李的澡堂子开在铁西区一条老街上。门脸儿不大,红底白字的招牌被水汽熏得有些发暗。下午叁点,正是清闲时候,他坐在门口的塑料凳上,眯着眼看街上的车流。手机震了一下,是常来的小伙儿发微信:“李叔,晚上留个位置,带几个朋友来。”
“妥。”老李回了一个字。他搓了叁十年澡,手上茧子比脚后跟还厚。这双手摸过的人身子,少说也得有几万。胖的瘦的,老的少的,皮肤紧实的,松垮的。澡堂子像个褪去所有外壳的洞穴,在这里,人都只剩下最本真的模样——热气腾腾的,赤裸的,不设防的。
晚上八点,人声鼎沸。雾气把灯光晕成毛茸茸的一团,空气里是香皂和潮湿木头混合的味道。那小伙儿带了十来个人进来,一看年纪都不大,二十出头,说说笑笑的,但眼神里有点儿不一样的东西。老李瞥了一眼,心里明镜似的。他这澡堂子,这些年,慢慢成了个心照不宣的“点儿”。
“叔,麻烦您给好好搓搓。”小伙儿趴在铺了塑料布的床上,背脊的线条随着呼吸起伏。
“劲儿大点儿小点儿?”老李戴上搓澡巾,哗啦浇上一瓢热水。
“使点劲儿,最近乏。”小伙儿把脸埋进臂弯里。
老李的手带着力道推下去,皮肤底下细微的颗粒被卷起,成了一条条灰黑色的“泥”。这活儿讲究节奏,从脖子到脚后跟,不能落下,也不能重复。热气熏着,搓着搓着,人就容易打开话匣子。
“你们这一帮子,是同学?”老李似问非问。
“嗯……算是吧。”小伙儿的声音闷闷的,“网上认识的,约着一块儿出来玩玩。”他顿了顿,“都是……一样的人。”
老李手上没停。“一样的人”,这话有意思。在澡堂子热气里,可不都是一样的人么?白花花的身子,喘着气,流着汗。可出了这个门,穿上衣服,回到各自的生活里,那“一样”底下,藏着多少不一样的难处。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年轻人了,在池子里眼神碰一下,迅速分开,又在蒸汽的掩护下,小心翼翼地再次寻找。那种试探,像受惊的鱼。
搓到后背,老李看见小伙儿肩胛骨下方有个纹身,是一串数字,像是日期。“疼不?”他指指那纹身。
“当时疼,现在没啥感觉了。”小伙儿侧过脸,“纹的时候,觉得得留下点儿什么,证明自己活过,爱过。”
老李没接话,舀起一瓢水,把搓下来的“泥”冲进地漏。水流打着旋儿,消失了。证明?这日子过得,有时候自己都迷糊,还证明给谁看呢。但他懂这种心思。他这澡堂子,某种意义上,也是一种证明。证明这群孩子有个能喘口气、能真实做会儿自己的地方。虽然这地方简陋,弥漫着消毒水味儿,但踏实。
轮到下一个年轻人,很瘦,有点拘谨。老李拍拍床板:“放松,骨头硌手。”那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笑。老李下手轻了些,发现他后腰有片淡淡的疤痕。
“小时候烫的。”年轻人主动说,语气很淡。
“嗯。”老李应着。他没问怎么烫的,家家有本难念的经,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看不见的疤。搓澡工的职业道德,有时候就是“看见,但不追问”。他只是在搓到那片疤痕周围时,手势格外地柔。那年轻人忽然就安静了,肩膀微微松了下去。
那一晚,老李搓了十二个小伙儿。十二具年轻的身体,十二段沉默或片段倾诉的故事。他们通过网络聚集,又在这实体空间里寻找某种确认。蒸汽成了最好的保护色,哗哗的水声盖过了许多不必明说的言语。老李觉得自己像个摆渡的,渡他们从虚拟的联络,到真实触碰的这一刻——哪怕这触碰,隔着一层粗糙的搓澡巾。
夜深了,人都散了。老李拖着水管子冲地,水流过水泥地面,泛起泡沫,又变得干干净净。他点了支烟,看着空荡荡的澡堂。社群认同这个词儿,他可能说不出来,但他明白那种抱团取暖的滋味。这澡堂子,就是给他们在生活冷水里扑腾时,一个能暂时暖和过来的“池子”。
手机又亮了一下,是那小伙儿发来的:“叔,谢谢,今天舒坦多了。”
老李回:“有空常来。”
他关上大门,锁好。老街安静下来,只有澡堂子门口的灯箱还亮着,在夜里发出朦胧的、暖烘烘的光。他知道,明天,热气还会升腾起来,水声还会响起,那些寻找理解和认同的年轻人,还会来到这里。而他的搓澡巾,还是会一下一下,搓去风尘,也搓开一点点坚硬的、孤独的外壳。这大概就是他能给的所有了——一个热气腾腾的角落,和一双不会带着异样眼光的手。这就够了,他想。日子嘛,不就是这么一点点热气儿撑着,往前过的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