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偷拍子拍”
偷拍子拍
手机震动了一下,推送标题写着“街拍神器,记录生活每一刻”。我顺手点开,画面里是繁华的十字路口,行人步履匆匆。镜头忽然慢下来,对准一位姑娘随风扬起的裙角,停留了好几秒。我皱了皱眉,拇指一划,关掉了页面。这感觉有点不对味儿,你说这是在拍街景,还是在拍别的什么?
如今走在大街上,摄像头真是无处不在。商店门口闪着红灯的监控,路人举着的手机,还有那些藏在棒球帽檐下、眼镜框上,甚至纽扣里的小玩意儿。科技让拍摄变得太容易,容易到有时候,我们甚至忘了问一句:这镜头对准的,究竟是不是该拍的东西。
我有个朋友,是个摄影爱好者。以前他扛着“长枪短炮”,蹲守一下午,就为拍一张落日归鸟。拍到了,能乐呵半天。现在他出门,兜里就揣个手机。他说方便是方便,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有一次聚餐,他给我们看相册,滑着滑着,突然手一顿,快速划了过去。旁边人眼尖,起哄道:“藏着什么好东西呢?”他有点窘,解释说,是地铁上随手拍的,对面坐着个打瞌睡的大叔,姿态挺有趣,可放大一看,人家衣领有点敞。“当时没细想就按了快门,回头一看,这照片要是传出去,对人家不尊重。”他把那张照片找出来,当着我们的面删了。
他这个举动,让我琢磨了很久。我们好像进入了一个“偷拍子拍”的时代。“偷拍”,是心怀鬼胎,躲在暗处,侵犯他人私密。而“子拍”呢,像是个随意又轻巧的孩子,看到什么拍什么,纯粹出于一种无意识的习惯,一种“拍了再说”的冲动。两者的动机或许天差地别,但那个被镜头对准的、毫不知情的人,所承受的冒犯感,有时却是一样的。问题就出在这个“无意识”上。镜头成了我们眼睛的延伸,却也像一层隔膜,让我们忽略了镜头那边,是一个活生生的人,有不愿被窥视的角落,有不容侵犯的尊严。
法律划出了清晰的红线,比如在更衣室、酒店房间里装摄像头,那是犯罪,人人皆知。但在公共场合,这条线就变得模糊了。地铁里,公园长椅上,餐厅角落,你的影像可能随时进入别人的取景框,甚至成为一段短视频里的背景素材。这时候,我们依赖的,恐怕就不是冷冰冰的法条,而是每个人心里那杆秤,那份将心比心的“共情能力”。
我试着回想,自己有没有过那种“子拍”的瞬间。大概是有的。比如看到路边小猫打架,或是天空出现一道奇怪的云,想都没想就举起手机。这似乎无伤大雅。但如果我们拍摄的对象是人呢?是一个正陷入窘迫的陌生人,是一个情绪崩溃的瞬间?记录的真实,与尊重的边界,到底在哪里?这可能需要我们在按下快门前的那个刹那,多一秒钟的停顿。这一秒钟,不是给技术反应的,是留给心里那个声音的:我这样拍,合适吗?
换个位置想想,如果自己某天失魂落魄地坐在路边,或是与家人争执时激动的模样,被陌生人的镜头无意间捕捉,随后又无声地消失在网络海洋的某个角落,心里会是什么滋味?那种感觉,大概就像身上沾了一片看不见的灰尘,掸不掉,也说不出具体哪里难受,但就是觉得不干净,不自在。
说到底,拍摄的权力,从来不该凌驾于被拍摄者身为人的基本尊严之上。科技赋予我们前所未有的记录能力,这份能力应当匹配上更清醒的认知和更温暖的约束。街头的烟火气,生活的百态,当然值得记录。但真正的“记录生活”,它的底色应该是善意的,是带着理解的凝视,而非冷漠的窥看,更不是那种轻飘飘的、不负责任的“拍了再说”。下一次举起手机时,或许我们可以让镜头不仅仅是一块玻璃,而能映照出我们自己的一份体贴与分寸。毕竟,我们想留住的,是生活的美好温度,而不是他人被迫暴露的、毫无防备的瞬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