完全黄色
完全黄色
说起“黄色”,你脑子里最先蹦出来的是什么?是路边那棵开得没心没肺的迎春花,还是手边那颗熟透了的、带着阳光味道的柠檬?又或者,是某些需要你压低声音、眼神闪烁才能谈论的东西?这颜色啊,有意思得很,它好像天生就带着两副面孔,一副灿烂得晃眼,一副又暧昧得模糊。
我小时候对黄色的认知,纯粹得就像刚榨出来的橙汁。那是油菜花田,一望无际的、霸道的黄,蜜蜂嗡嗡地闹着,空气里是有点冲鼻的、生机勃勃的香味。你跑进去,人就没了,被这纯粹的、热烈的颜色吞没。那时候的黄色,是可以用整个身体去拥抱的,是阳光的固体形态,是毫无保留的快乐。这种体验,我称之为色彩的“原初感知”,不带任何杂质的、感官的直接冲击。
可后来书读多了,眼里的世界就复杂起来。知道在古代,明黄色是皇帝的专属,老百姓用了要掉脑袋。那种黄,是权力,是高高在上的威严,隔着老远就让人膝盖发软。又知道在文人画里,藤黄点染的秋叶,配上几笔淡墨,那黄就成了萧瑟,成了离愁,成了“一声梧叶一声秋”的寂寥。你看,同样是黄,加上了不同的背景和笔触,味道就全变了。
再长大些,进入社会,这个词的某些意味开始变得微妙起来。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“黄色”悄悄地和一些不太能登大雅之堂的内容绑在了一起。那些段子、那些笑话、那些遮遮掩掩的刊物,都被扣上了这顶帽子。这时候的黄,不再是开阔的田野,而是逼仄小巷里闪烁的霓虹;不再是清亮的柠檬,而是蒙了一层油腻腻的灰。它从一种视觉,变成了一种暗示,一种心照不宣的符号。这大概就是文化赋予色彩的“社会隐喻”吧,它一旦形成,就像一层透明的滤镜,你看这颜色时,就很难摆脱那层额外的意味了。
这就有点让人困惑了。一种颜色,怎么就能承载这么多截然不同的、甚至彼此冲突的东西呢?它明明就是光的一种波长啊,纯粹得很。问题大概出在我们自己身上,出在我们那过于丰富、又善于联想的脑袋里。我们把权力的尊贵、秋天的思念、还有那些隐秘的欲望,一古脑儿地投射到了这抹颜色上,让它不堪重负。
我有时会想,能不能就让它简单地“完全黄色”一次?抛开所有我们强加给它的意义,就只是看它本身。像梵高笔下的向日葵,那黄得简直要燃烧起来,扭曲的笔触里是喷薄的生命力,那是痛苦与渴望的颜色,直接、野蛮,不跟你讲任何道理。或者,像某个暴雨将至的黄昏,天际那一道诡异的、明亮的黄,压着黑沉沉的云,那种黄不带来温暖,只带来心悸,是大自然最原始的、令人敬畏的警示。
这种“完全黄色”,剥离了文化符号的包裹,或许更接近色彩的本质力量。它不负责代表什么,它只负责呈现自己,强烈地、不容忽视地存在。它能抚慰你,也能刺痛你;能让你觉得甜蜜,也能让你感到不安。这多像我们人本身啊,复杂,多面,哪能用一两个标签就简单定义呢?
所以下次,当你再看到大片大片的黄色时,不妨试着愣一下神。别急着给它归类,别急着联想。就看那颜色本身,看它如何铺满你的视野,看它在你心里激起的第一层、最原始的波澜。那可能有点晃眼,有点陌生,但那或许,才是它最初想告诉我们的东西——一种纯粹到极致的、视觉的震撼与情绪的直接对话。至于那些层层迭迭的隐喻,就让它们暂时歇一会儿吧,把色彩,还给色彩本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