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秀英和老爹
孙秀英和老爹
孙秀英提着那袋还冒着热气的包子,推开院门的时候,老爹正坐在那把老藤椅上,眯缝着眼瞅着那棵柿子树。晌午的太阳明晃晃的,把他的影子缩成小小的一团,印在青石板上。“爹,吃饭了。”秀英喊了一嗓子,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亮。
老爹像是从什么很远的地方被拽了回来,慢悠悠地“嗯”了一声,身子却没动。秀英知道,他又在琢磨那棵树了。这柿子树有些年头了,是老爹年轻时亲手栽下的,如今枝干虬结,树冠撑开老大一片荫凉。可这几年,它结的果子是一年比一年少,个头也小,还总爱生虫。村里人都劝他,砍了算了,种点别的,或者干脆腾出地方来。老爹总是摇头,嘴里嘟囔着:“你们懂个啥。”
秀英把包子掰开,肉馅的香气散出来,递到老爹手里。老爹接过去,咬了一口,目光还是没离开那棵树。“秀英啊,”他忽然开口,声音有点哑,“你说,这树是不是老了,不中用了?”
这话问得秀英心里一酸。她拉过一个小马扎,坐在老爹旁边。“树老了,根还深着呢。”她看着老爹那双布满老茧、关节粗大的手,那双手曾经抡得动最沉的锄头,如今捧着个白面包子,却有些微微的颤。她想起自己小时候,这棵树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,秋天果子挂满枝头,红灯笼似的。老爹会把她扛在肩头,让她去摘最高处那个最红的。那时候,老爹的肩膀宽厚得像座山。
“根深?”老爹咂摸着这个词,摇了摇头,“根再深,身子朽了,也经不起风雨咯。”他叹了口气,那叹息里藏着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的人,对生命规律的无奈与尊重。秀英听出来了,老爹这话,说的不光是树。
这些年,秀英在城里安了家,孩子也上了学,回村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。每次回来,都觉得老爹的背更驼一些,话更少一些。她劝过无数次,让老爹跟她去城里住,楼房干净敞亮,看病也方便。老爹每次都是那句话:“我走了,这院子谁看?这树谁管?我这把老骨头,就合该埋在这土里。”
话题似乎又绕进了死胡同。院子里静下来,只有知了在不知疲倦地叫着。秀英看着老爹固执的侧影,又看看那棵沉默的老树,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。她好像有点明白了。老爹守着这院子,守着这棵树,守的是一份“情感寄托”。这树是他生命的年轮,每一道纹理里,可能都刻着母亲在世时的笑语,刻着自己蹒跚学步的模样,刻着这个家几十年来的烟火气。它不是一棵普通的果树,它是老爹的根,是他和过往所有岁月联系的锚。
“爹,”秀英的声音放软了些,“不开花就不开花,不结果就不结果。它就在这儿长着,给您遮个荫,陪您说说话,不也挺好?”她顿了顿,像是下定了决心,“这样,我回头去镇上,找个真正的老把式来看看,给树瞧瞧病,该修的枝修修,该治的虫治治。咱不指望它结多少果子,就让它好好活着,成不?”
老爹终于转过头,正眼看了看秀英。浑浊的眼睛里,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。他没说好,也没说不好,只是把手里的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,慢慢地嚼着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含糊地应道:“……那得花不少钱吧?”
“钱的事儿您别操心。”秀英笑了,心里那块石头好像忽然落了地。她不再想着去挪动这棵“老树”,而是想着怎么让他更舒坦地待在属于自己的泥土里。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孝顺,不是强行改变,而是理解他的“情感寄托”,并小心翼翼地帮他一起守护。
阳光移了些位置,把柿子树的一片叶子照得透亮,绿莹莹的。老爹吃完包子,拍了拍手上的渣子,忽然撑着膝盖站了起来,朝着那棵树慢慢走了过去。他伸出手,粗糙的掌心轻轻摸了摸那粗糙的树皮。秀英坐在原地,没有跟过去。她只是看着,看着阳光里,那一人一树,安静地站在一起,像一幅定了格的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