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的桃花源里流水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05:26:00 来源:原创内容

母亲的桃花源里流水

我总记得,老屋后院那株桃树,是母亲嫁过来那年亲手栽下的。它不像书上写的桃花源那般漫山遍野,就孤零零一棵,倚着矮墙。可母亲偏说,她的桃花源,就在这儿。她的桃花源里,最要紧的不是花,是树下那条她用旧脸盆接檐水,再引出来的一道“流水”。

说是流水,其实寒碜得很。雨天,檐水顺着破瓦沟淌下,在盆里溅起泥点子;晴天,她就从井里提水,缓缓注入盆中,让水顺着她挖出的一道浅沟,蜿蜒着去滋润桃树的根。那水声断断续续的,没什么“潺潺”的诗意,倒像是老人家的絮叨,有一搭没一搭。可母亲就爱蹲在那儿,看着那线细细的水流渗进土里,眼神柔和得像在看一个孩子喝水。她说:“树跟人一样,得慢慢喝,急了不成。”

我小时候不懂,觉得母亲傻气。谁家的桃花源这般局促?直到那年春旱,地都裂开了口子。太阳毒得能把人晒晕,村里许多果树的花苞没开就蔫了。我心里着急,跑去后院看。只见母亲正不慌不忙地将盆里的水,用葫芦瓢舀起,再一点点泼洒在桃树根周围。她不是浇灌,简直是在“喂”。那株桃树,叶子虽然也卷了边,可枝头的花苞,却一个个鼓胀着,透着倔强的粉红。

“妈,你这点水,顶什么事啊?”我忍不住问。

母亲直起腰,捶了捶背,脸上是那种我熟悉的、平静的笑。“你看这水,”她指着盆里映着的一小块天光,“它是不多。可它天天有,今天一点,明天一点,日子长了,根就知道底下是润的,心里就踏实。树一踏实,就有力气开花。” 我忽然愣住,看着那勉强算是“流水”的水痕,第一次觉出它的不一样来。它不是奔涌的江河,它是一种确切的、细水长流的“滋润”。这个词,就那么跳进了我心里。

后来我离家读书、工作,见过许多真正的流水,浩荡的江,清澈的溪。可心里总惦着后院那一线。城市里的日子忙乱,人像陀螺,渴了才想起喝水,累了才想起歇脚。有一回,项目压力极大,我整夜失眠,焦虑得嘴里发苦。半夜起来喝水,看着水流从龙头冲出,猛地就想起母亲“喂”树的样子。那一刻我忽然明白,我渴的,不是水,是那种“细水长流”的“滋润”。是知道自己无论怎样,总有一线温润的牵念与供给,在心里慢慢渗着,让人踏实。

再后来,母亲老了,老屋也翻新了。后院铺了水泥,那株桃树却还留着,只是更苍劲。那道她用脸盆接水的沟渠,早没了痕迹。我接她来城里住,她总说住不惯,嫌楼房太干,没有地气。我知道,她是想念她的桃花源了。今年春天,我特意带她回去。正是花期,一树云霞。母亲站在树下,眯着眼看,什么也没说。

我走到她当年放旧脸盆的地方,那里现在装着一个小小的仿古水钵,是我后来安置的,接了一根细细的软管,让水能持续滴答到钵里,再微微溢出来。水声轻轻,绵绵不绝。母亲转过头,看到那水钵,眼睛亮了一下。她走过去,像几十年前那样,伸出手,让那溢出的极小一股水流,滑过她的指尖。

“这个好,”她喃喃道,“细水,长流。” 阳光穿过花枝,洒在她银白的头发和安详的脸上。那一瞬间,我眼前的画面仿佛重叠了。年轻的母亲,年迈的母亲,那株桃树,那一线细水。我忽然全懂了。母亲的桃花源,从来不在什么遥远避世的地方。它就在这方寸之间,在那日复一日、近乎笨拙的坚持里。她的桃花源里,最重要的,正是这无声的、持续的“滋润”。她用它浇灌一棵树,也用它滋养了一个家,和离家万里的我。

那流水,流的是日子,是耐心,是一种让根须向下、向深处探寻的力量。它不壮观,却最是绵长。桃花年复一年地开,是因为知道,底下总有那一点点润着心的水。而我能走得再远也不慌张,是因为知道,我的生命之根,始终连着那片被细细“滋润”着的土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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