辣妻子
辣妻子
老张坐在我对面，抿了口酒，叹气道：“你是不知道，我家那口子，真是个‘辣妻子’。”他这话说出来，脸上却带着叁分得意，七分无奈。我琢磨着，这“辣”字，恐怕不单指她炒菜爱放辣椒。
他这妻子叫阿娟，是四川人。刚结婚那会儿，老张还是个滴辣不沾的江南书生。头回在岳母家吃饭，满桌子红彤彤一片，他硬着头皮夹了块水煮肉片，眼泪鼻涕当场就下来了。阿娟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，顺手给他倒了杯冰豆浆：“怕啥子嘛，慢慢就惯了。这人啊，就跟这舌头一样，得练！”
后来老张的舌头是练出来了，可这生活的“辣”，才刚开了个头。阿娟性子直，说话不绕弯子，像刚出锅的爆炒腰花，噼里啪啦带着锅气。邻里间有点什么摩擦，别人还在肚子里打草稿，她已经开门见山把话摆桌上了。为这个，老张没少跟人赔笑脸。可怪的是，时间一长，大家反而都愿意跟她打交道。王阿姨家水管漏了，李大爷的退休手续卡壳了，都爱找她。她说得在理，办得利索，那股子热辣辣的爽快劲，让人心里头敞亮。
这生活的“辣味”，最浓的一次，是前年老张厂里效益不好，他被列入了待岗名单。那阵子他愁得整宿睡不着，烟灰缸堆成了小山。阿娟倒好，该吃吃该喝喝，有天晚上直接把他的烟给掐了。“一个大男人，蔫头耷脑的像什么话？厂里的路堵了，就不会自己蹚一条出来？”她盘算了一夜，第二天拉着老张去考察了几个菜市场。原来，她早就瞅准了小区附近缺一家地道的川味卤菜档口。
“我？我去卖卤菜？”老张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。阿娟眼睛一瞪：“劳动挣钱，哪样不光彩？你舌头现在不是挺灵么？正好，给我当品鉴师！”她那股不容分说的劲头，像极了锅里翻滚的红油，滚烫，却透着勃勃生机。老张被这股子“泼辣劲”推着，半推半就地就干了起来。
小店开张，阿娟是绝对主力。她系着围裙，站在玻璃档口后面，手起刀落，拌料下货，动作麻利得像一阵风。她的吆喝声也脆生：“张哥，来点半只辣子鸡，多给你舀勺花生米！”“刘姐，今天的夫妻肺片巴适得很！”老张呢，起初只敢在后面切切配配，后来被阿娟推到前台收钱找零。慢慢地，他脸上也有了笑模样，偶尔还能跟熟客聊上两句。这小店的生意，竟真被阿娟这股热辣鲜活的生命力，给带得红红火火。
如今老张的卤菜店成了小区一景，他也早就不愁了。他抿着酒，眼神望向窗外，像是看着自家那个亮着暖灯的小档口。“有时候想想，这日子啊，真就像她炒的菜。”他顿了顿，“刚开始觉得呛人，受不了，可习惯了那股劲儿，没了它，反倒觉得没滋没味。她这个人，风风火火，脾气上来是有点冲，可心眼实在，热乎。家里外头，都靠她这股‘辣劲’撑着。”
我笑着给他添上酒。他这话我信。阿娟的“辣”，不是尖刻，不是蛮横，而是一种鲜活的生命力。是看清生活不易之后，依然选择用最直接、最热烈的方式去面对它。像川菜里的辣，不是为了掩盖味道，而是为了激发出食材更深层次的香。她用她的方式，把平淡甚至有些苦涩的日子，炒得活色生香，有滋有味。
老张喝干最后一口酒，站起身：“得，到点了，我得回去给她打下手。晚了，又该‘辣’我了。”他拍拍衣服，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。我知道，他是心甘情愿，回到那团热辣辣的人间烟火气里去。那里有他的主心骨，有他滚烫又踏实的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