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夜春色
午夜春色
这春夜，说来也怪，和白日里是全然不同的。白天的春，是明晃晃、闹哄哄的，花也开得挤，鸟也叫得急，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。可一入了夜，那份热闹便悄悄沉了下去，换上了一副更绵密、更幽深的面孔。
我睡不着，索性披了件外套，到阳台上站着。夜风拂过来，凉丝丝的，里面却裹着一团说不清的温润，像一块浸了水的软玉，贴着脸颊滑过去。这便是那午夜独有的春之气息了，不张扬，却无处不在，从泥土的缝隙里，从叶片的脉络间，一丝丝地沁出来。
楼下那几棵白天看着不起眼的香樟，这会儿倒成了浓墨画就的影子，一团一团的，稳稳地蹲在夜色里。忽然，一阵稍大些的风掠过，树冠轻轻地晃动起来，发出“沙沙”的细响。那声音，不像秋叶的干爽，倒像是无数嫩芽在黑暗里彼此摩挲、低语。我眯起眼仔细瞧，路灯那圈昏黄的光晕边缘，仿佛能看见枝头爆出的点点新绿，在夜里，竟也闪着微弱的、油亮的光。
空气里的味道，渐渐丰富起来。先是泥土翻新的腥气，很踏实；接着，一丝极清甜的、若有若无的花香，不知从哪家的院子飘过来，钻进鼻子里。这味道让你忍不住要深深吸一口气，想把它留住，可它又狡猾地散开了。你说这是桂花？季节不对。是含笑？味道又太飘渺。这大概就是春夜捣的鬼，把好些花香揉碎了，混在湿润的空气里，成了一味独家的秘酿。
远远的，不知哪条巷子深处，传来几声猫叫，拖得长长的，带着点慵懒，又带着点试探。这声音非但不吵，反而衬得夜更静了。静，却不是死寂。这静是活的，你能感觉到脚下大地在呼吸，草木在抽枝，无数你看不见的生命，正趁着这无人打扰的安宁，铆足了劲儿生长。这种静，是一种饱满的、充满生命张力的静。
我忽然想起老家的院子。这时候，墙角的蔷薇怕是已经爬满了架，酝酿着花苞；白天晒过的被褥，收进来时满是阳光的香味，到了午夜，那味道变得又暖又软。这种感受很私人，却也很共通。这午夜的春色，不像一幅画，挂在那儿任人观赏；它更像一阵风，一首无字的歌，悄悄地围拢你，需要你用自己的记忆和感受去把它填满。
夜更深了些，露水大概起来了。手臂上感到一点微微的凉意。那份温润的空气，似乎更浓、更重了，像一层看不见的薄纱，把眼前的一切——楼房、树木、远处零星未眠的灯火——都温柔地包裹起来，调和了棱角。白日里的那些清晰、分明，此刻都融化成一片朦胧的、充满可能性的灰蓝。
站得久了，睡意竟慢慢浮上来。不是困倦，而是一种被这春夜安抚后的松弛。最后看了一眼那沉沉的、涌动着无限生机的黑暗，我转身回了屋。身后，那无边无际的春之气息，依旧在午夜的天地间，自由地流淌，生长。而我知道，等我明日醒来，窗外的世界，一定比昨夜又绿了几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