败火老阿姨
败火老阿姨
我家楼下，有个卖凉茶的小铺子，掌勺的是位五十来岁的阿姨。我们这群老街坊，私底下都叫她“败火老阿姨”。这外号怎么来的呢？倒不是因为她脾气火爆需要“败火”，恰恰相反，是她那摊子上的几款凉茶，专治我们这些现代人的“虚火”。
老阿姨的铺面不大，就支在巷子口的老槐树下。一个锃亮的黄铜壶，几个粗瓷碗，一溜排开的陶罐里，装着罗汉果、菊花、夏枯草、鸡骨草这些宝贝。她的生意，不靠吆喝，全凭那股子悠悠飘散的、带着清苦味的药香。谁要是熬夜上了火，嘴里起了泡，或是觉得心烦气躁，喉咙干得冒烟，往她那儿一坐，不用多说什么，她抬眼一打量，心里就跟明镜似的。
“又熬夜赶工了吧？”她一边说，一边从某个罐子里抓出几样干草，投入壶中，“看你那眼睛，红得跟兔子似的。年轻人啊，总觉得自己身子是铁打的。”她说话慢悠悠的，手上的动作却利索得很。滚水冲下去，药材在壶里翻滚，那苦香便更浓了。她从不提什么“养生秘籍”或者“健康理念”，她的话，都落在实处。
“这碗，下火。心里那点焦躁，跟这火气一样，都是‘虚’的。”她递过一碗深褐色的茶汤，眼神平静，“喝下去，苦一阵子，后面就舒坦了。日子啊，也得慢慢过，急火攻心，最伤身。”
我捧着碗，吹开热气，小心啜一口。嗬，真苦！但那股苦味过后，舌根竟慢慢回上来一丝清甜，喉咙里那股干灼感，好像真被这温润的汤水给浇灭了些。坐在那吱呀作响的小竹凳上，看着老槐树的叶子慢悠悠地晃，耳边是老阿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，说说菜市场的菜价，聊聊哪家的孩子考学了。奇怪，心里头那些因为工作、因为琐事拱起来的无名火，还真就一点点平复了下去。
老阿姨的“败火”，败的哪里只是身体的火气呢？她更像是一个生活的“缓冲带”。我们这些活在城里的人，节奏快得像陀螺，欲望一个接一个，信息一堆压一堆，心总是悬着，躁着。这大概就是她常说的“虚火”吧——不是实打实的病症，却让人坐立不安，口干舌燥。她那个小摊，那碗苦茶，那阵不慌不忙的闲聊，强行把你从那个高速旋转的轨道上拉下来，让你停一停，喘口气，感受一下时间的另一种流速。
有一回，我问她：“阿姨，您这方子，是不是有什么秘方？怎么感觉别处的凉茶，没您这个‘去根’呢？”
她听了，笑了笑，用布擦着铜壶：“哪有什么秘方。药材就是那些药材。或许啊，是你们来我这儿，肯坐下来，安安稳稳地等一碗茶，也肯听我唠叨两句。这心静下来了，火气自然就去了一半。我这茶，顶多算是帮你们搭把手。”
我忽然就明白了。她的“败火”之道，核心就在这“安抚”与“沉淀”上。她提供的是一个场景，一种心境。那碗微苦的茶汤，是一个引子，引着你把注意力从纷杂的外界收回来，落到最朴实的感官上——味觉的苦与甘，嗅觉的药香，触觉的碗的温润，听觉的市井慢语。这个过程本身，就是一种深度的“降燥”。
现在的人，太容易“上火”了。看个新闻能上火，挤个地铁能上火，甚至刷会儿手机都能莫名焦躁。我们习惯于寻找快速的解决方案，一颗药丸，一杯提神饮料，却很少给自己一个“凉一凉”的机会。老阿姨和她的小摊，像是一个快要消失的注脚，提醒着我们，有些“火气”，需要的不是更猛的压制，而是温柔的疏导和耐心的等待。
所以，每当我又觉得心浮气躁，像只没头苍蝇的时候，就会下意识地溜达到巷子口。不一定每次都要喝上一碗，有时候，就站在那儿，看看老阿姨不紧不慢地照料她的茶壶，闻闻那熟悉的苦香，心里头就能悄悄静下来一片。这大概就是“败火老阿姨”最厉害的地方吧，她这个人，她那个摊子，本身就成了我们这片街区一帖无形的“清心剂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