特级毛片
特级毛片
老张蹲在巷口，手指捻着烟，半天没嘬一口。烟灰积了老长，风一吹，簌簌地往下掉。他在琢磨个事儿，一个不太好跟人开口，但又挠得他心里直痒痒的事儿。
事情得从上个月说起。他那刚上大学的侄子来家里吃饭，饭桌上聊起什么“视听享受”，说现在人讲究这个，电影要看4碍修复版，音乐要听无损高解析。侄子说得眉飞色舞，老张听得云里雾里，只记住了那句“就跟看老照片似的，普通的是糊的，特级的是连头发丝儿都清清楚楚”。
这话像颗种子，掉进老张心里那片旱地，悄没声儿地发了芽。他想起自个儿压箱底的那几本相册。那是他年轻时候跑供销，天南海北攒下的照片。长江边上、黄山迎客松前、还没拆的老城墙根底下……都是黑白或那种泛黄的彩色。年头久了，照片上的人脸有些模糊，背景更是晕开一片，像蒙了层毛玻璃。他总想，当时要是能拍得更“清楚”点儿，该多好。
这念头一起，就有点刹不住车。他开始留意起那些老照相馆，招牌上写着“老照片翻新修复”的。他揣着几张最宝贝的，推门进去过一回。老师傅戴着老花镜，在灯下眯着眼看，慢悠悠地说：“能弄。你这底子还行，就是这‘毛片’啊，划痕多，褪色也厉害。”老张心里咯噔一下，“毛片”？这词儿听着咋那么别扭呢。老师傅笑了，解释说，他们这行话，没修过的原始底片或者老旧照片，都叫“毛片”。修好了，才算“出片”。
“那……能修到多清楚？”老张问得有点急切。
“那得看您要什么级别了。”老师傅打开电脑，给他看对比图。一张普通修复的，人脸是清楚了，但总感觉愣愣的，像画上去的。另一张标注着“精修”的，嘿，那可不一样了。老人脸上的皱纹深浅、棉袄上的布纹走向、甚至身后砖墙的斑驳痕迹，都透着股活气儿。老张盯着那张“精修”的样片，心里那点念头“呼啦”一下着了。他要的就是这个，这应该就是侄子说的那种“极致细节”吧。
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用软布包着的一张照片。那是他和他已故老伴的合影，在公园湖边上拍的，两人都年轻，笑得有点拘谨，阳光把湖水照得一片白茫茫。这么多年，他最遗憾的就是，照片上老伴那双特别亮的眼睛，在相纸里只剩两个模糊的光点。
“这张，”老张嗓子有点发干，“能……能修到看出眼里头的亮光不？”
老师傅接过照片，对着光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，没立刻答应，只是说：“我试试。这种‘特级’的修法，费工夫，也费眼神。不光是去脏点、调颜色，得一点点把那些湮掉的信息，从这层‘毛玻璃’后面‘请’出来。”
老张把照片留下了，预付了钱。走出照相馆，他心里一半是期待，一半是忐忑。他忽然觉得，自己追求的好像不单单是照片变清晰。他是在找一种“时光显影”，想把那段被岁月磨毛了边的日子，重新对焦，让里头藏着的温度、神情、还有那片白茫茫湖水真正的波光，都清晰地显影出来。这过程本身，大概就是一种特级的修复吧。
往后的几个星期，老张路过巷子口那家照相馆的频率明显高了。有时只是远远瞅一眼，有时进去借口问问进度，和老师傅聊两句。老师傅话不多，但有一次抬起头，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，说了句：“你那张片子，有点意思。褪色是匀的，没伤到药膜最深处，有戏。”就这一句，让老张踏实了好几天。
他不再老蹲巷口抽烟了，而是翻出了更多老照片，在午后的阳光下慢慢看。他开始用一种新的眼光去端详这些“毛片”，努力回忆按下快门那一瞬间的风向、温度、身边人说了句什么玩笑话。他发觉，等待修复的过程，好像先把自己记忆的清晰度，给调高了一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