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满十八岁黄外
未满十八岁黄外
老张蹲在校门口那棵歪脖子槐树下,第七次掏出手机看时间。离放学还有十分钟,他指间的烟已经烧到了过滤嘴。烟雾缭绕里,他眯着眼望向那片米黄色的教学楼——本地人管这叫“黄外”,全称是“黄河路外国语学校”。名字挺气派,可老张心里门儿清,自家那小子在里面,心思早就不在础叠颁上了。
铃响了。潮水般涌出来的孩子里,他一眼就盯住了那个染着栗子色头发的背影。校服外套松垮垮地搭在肩上,露出里面印着夸张图案的罢恤。那是他儿子小凯,刚满十七,离成年还差着一整年。可那走路的架势,那眼神里藏不住的不耐烦,让老张觉得,儿子好像一夜之间就蹿到了一个他够不着的地方。
“又去哪儿?”老张掐了烟,几步追上去,声音压着股火气。
“跟同学有点事。”小凯脚步没停,眼睛瞟着马路对面那家新开的奶茶店,门口聚着几个同样打扮新潮的年轻人。那是个典型的“灰色地带”——不算酒吧,也不算正经自习室,灯光暖昧,音乐震得玻璃嗡嗡响,是这片区“未满十八岁”的孩子们放学后最爱扎堆的地方之一。
老张一把拽住儿子书包带:“回家!作业写完了吗?”
“爸!”小凯猛地甩开,声音拔高了,“我都多大了?您能不能别总跟盯犯人似的!那就是个喝东西的地方,又不是什么虎穴龙潭。”他特意加重了“虎穴龙潭”四个字,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、对父辈大惊小怪的嘲讽。
看着儿子汇入那群色彩鲜艳的年轻人中,老张没再追。他忽然想起自己十七岁那会儿,也总觉得围墙外的世界才叫精彩,觉得父母划定的那条线,是束缚翅膀的绳索。可如今角色调换,他才品出那份焦虑的滋味——那是一种明知道前面有坑,却眼睁睁看着孩子兴冲冲往前跑,拦都拦不住的无力感。
那片所谓的“黄外”,在家长们私底下的闲聊里,早就超出了地理范围。它指代的是学校周边那一圈生态:藏着烟的便利店后巷,能通宵的网咖包厢,还有那些对身份证查得不那么严的娱乐场所。它们像一块块吸铁石,对青春期的孩子有着致命的吸引力。大人们管这叫“危险边缘”,孩子们却觉得,那才是呼吸自由空气的“安全区”。
小凯坐在奶茶店的高脚凳上,手里的冰饮沁出水珠。他和朋友聊着最新的游戏皮肤,吐槽着这次模考变态的题目,偶尔爆发出一阵大笑。在这里,没人追问排名,没人念叨未来。玻璃门把校规和父母的期望都隔在了外面。他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,那些新闻里的案例他也看过。但他觉得,那些都是极端,是“别人”。自己不过是喝杯奶茶,打会儿游戏,能出什么事?这种“分寸感”,他自认拿捏得住。
窗外的老张,最终还是转身走了。背影有些佝偻。他没回家,而是拐进了社区居委会。办公室里,几个家长正和负责治安的老王说着什么,话题中心正是那片“黄外”。老王挠着头:“难管啊。那些店铺,手续都是齐全的。孩子们进去消费,我们也不能硬赶。关键还是得他们自己心里有根弦。”
这根弦,到底该怎么绷起来?老张听着,没吭声。他想起上次在小凯手机里,无意瞥见的聊天记录,有陌生头像发来含糊的邀请,地点就在“黄外”某个新开的桌游吧。他当时发了大火,儿子却觉得他侵犯隐私,反应过度。
那天晚上,小凯回来得比平时都晚。身上带着淡淡的、不属于家里的烟味。老张坐在客厅没开灯,等儿子轻手轻脚换鞋时,忽然开口,声音沙哑:“我不是想关着你。我是怕……怕那‘黄外’看着热闹,脚下路却是滑的。你觉得自己大了,可有些跟头,一旦栽了,十八岁前和十八岁后,摔出来的疤,深浅不一样。”
小凯站在玄关的阴影里,没像往常一样顶嘴。黑暗放大了沉默,也或许,父亲话里那从没显露过的疲惫,让他心里某块地方微微塌陷了一下。他想起奶茶店角落里,那个总是怂恿大家“试试”某种电子烟的学长,上周被带走了,听说和他家里人哭得撕心裂肺。
墙上的钟滴答走着,离真正的十八岁,还有叁百多天。这段日子,说长不长,说短不短。长到足以让一个少年迫不及待地想撕掉“未满”的标签;短到也许一次错误的试探,就能让通往未来的轨道彻底转向。
老张站起身,开了盏小灯,光晕昏黄。“饿不饿?锅里还温着饭。”他没再追问今晚的具体行踪。有些话,点到了,比戳破了或许更有分量。小凯“嗯”了一声,慢吞吞挪到饭桌边。父子俩对坐着,安静地吃饭。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,那片叫做“黄外”的区域,依旧霓虹闪烁,吸引着所有躁动不安的青春。而家这盏小小的灯,能照亮的,不过方寸之地,却试图为那段必经的、危险的奔跑,标出一道模糊却至关重要的起跑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