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日插夜夜
日日插夜夜
老李蹲在自家阳台的花盆前，手里捏着根小棍，半天没动弹。他盯着那盆蔫了吧唧的月季，叶子边儿都卷起来了，土干得发白。老伴儿在屋里唠叨：“天天看，夜夜看，能看出朵花儿来？”老李没吭声，心里却嘀咕：可不就是“日日插夜夜”么。
这话听着有点怪。啥叫“日日插夜夜”？不是你想的那意思。老李是个老花匠，他琢磨的是扦插——就是剪段枝条，插土里，盼着它生根发芽那门手艺。这活儿，讲究的就是个“日”与“夜”的轮回。白天你得观察光照，留意温度，小心伺候；夜里你躺床上，脑子里还转着那截枝条，想着湿度够不够，根须有没有在黑暗里悄悄探出头。日复一日，夜复一夜，心思全拴在那一点绿意上了。
这事儿，跟养孩子、做手艺、经营个啥小营生，骨子里是一回事。就说巷口那家开了叁十年的馒头铺吧。老张头天不亮就起来和面，碱水比例、揉面力道，那是千百个日夜磨出来的手感。傍晚收了摊，你以为他歇了？没有。夜里还得盯着老面酵头，听着更漏似的，怕它发过了，又怕它没发到位。你说，这不是“日日插夜夜”是什么？每个扎实的馒头里，都藏着看不见的、连绵不断的时间。
现在的人，好像不太兴这个了。什么都图个快。网上买个盆栽，恨不得今天下单，明天就花开满枝。活儿干不好，想着换条路；手艺学不会，怪教程不行。少了那份把一根光秃秃的枝条，“插”进重复枯燥的日子里，然后用一个个黑夜去酝酿、去等待的耐性。根须在黑暗土壤里的伸展，是寂静无声的，就像很多真正的成长，都发生在外人看不见的、甚至你自己都焦虑怀疑的“夜”里。
老李想起自己年轻那会儿学扦插。心急啊，白天插下去，恨不能夜里就打手电去扒开土看看生根没。结果呢？好好的枝条，愣是给折腾死了。师傅当年抽着烟袋说：“你呀，得让日子自己去走。该白天管的，你尽心；该交给黑夜的，你得放手。”这话，他过了几十年才咂摸出味儿来。“日日插”，是白天的行动，是持续不断的投入和照料；而“夜夜”，是必要的沉淀，是允许时间自然发酵，是相信有些过程急不来。
阳台上的月季，老李最后还是没去乱动。他按着老法子，该浇水浇水，该通风通风。剩下的，交给夜晚，交给地气。过了大半个月，某个清晨，他看见枝头冒出了个小米粒似的、红褐色的新芽。那一刻，没什么激动人心的场面，就是心里头某块石头，“咚”一声落了地。那种扎实的喜悦，是从日夜交替的寻常里，慢慢沁出来的。
所以啊，别小看那些日复一日的“插”，更别轻视那些夜复一夜的“等”。我们手头正在磨的功夫，心里头正在盘算的事儿，家里头正在经营的情分，哪一样不是靠着这“日日”与“夜夜”的接力，才慢慢扎下根、抽出条、开出花来的呢？生活的根脉，往往就藏在这样不起眼的、循环的时光里。你得信那个过程。
老李站起身，捶了捶发麻的腰。夕阳的光斜斜地照过来，给那点新芽镶了道金边。屋里，老伴儿喊他吃饭了。日子，就这么不紧不慢地，又翻过了一页。他知道，今夜，他大概又能睡个好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