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妻有限公司
人妻有限公司
老陈把车熄了火,却没急着下去。他点了一支烟,望着小区楼上那扇熟悉的窗户,灯还亮着。他脑子里莫名其妙蹦出这么个词儿——“人妻有限公司”。这念头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,随即苦笑起来。
可不是嘛,他想。老婆张岚,可不就是这家“公司”的颁贰翱兼唯一全职员工?公司的“主营业务”,从清晨六点半的早餐,到深夜的洗衣机的嗡鸣,从孩子的作业辅导,到两边四个老人的头疼脑热,全归她管。这公司二十四小时营业,没有年假,连个轮班的人都没有。而他呢,顶多算个偶尔回家视察、还总爱指手画脚的投资方。
他想起早上出门前,张岚边给他递公文包边念叨:“妈说降压药快吃完了,你下班顺路去趟医院开点。还有,儿子班主任发了通知,明天家长会调到晚上了,你别安排应酬。”他当时“嗯嗯”应着,心思早就飞到了今天的项目会议上。现在回想,她那语气,哪是妻子对丈夫说话,分明是项目经理在给一个不太靠谱的协作方同步日程。
这“公司”的运营,讲究的是个“情感劳动”。这个词儿他好像在哪儿读过,此刻才品出点滋味来。它不光是扫地做饭,那是体力活。更难的是那些看不见的:记住每个人的口味喜好,调节家庭里的情绪气压,在婆婆的挑剔和孩子的叛逆之间做缓冲,在丈夫的疲惫和沉默里保持家里的温度。这些活儿,没薪水,没碍笔滨,但稍有不慎,“公司”氛围就得跌到冰点。
他抽完最后一口烟,下了车。电梯里,他对着光亮的轿厢壁看了看自己,领带有点歪。他伸手正了正,这个动作忽然让他想起结婚头几年,张岚总会迎上来,一边嗔怪他笨手笨脚,一边细细帮他整理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她只是看一眼,说一句“领带歪了”,便转身去忙别的了呢?大概就是当这位“颁贰翱”发现,指望“投资方”主动理解她的运营压力,不如自己把流程理得更顺些的时候吧。
打开家门,客厅只留了一盏小灯。张岚窝在沙发一角,抱着笔记本电脑,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,显得有些疲惫。听到动静,她抬起头:“回来啦。锅里有汤,还是热的。”声音里透着一种惯性的、近乎职业化的周到。
“还没弄完?”他指的是她兼职的文案工作。
“快了。等把这部分写完。”她揉了揉脖子,“哦对了,药开回来了吗?”
老陈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他完全忘到了脑后。看着他瞬间僵住的表情,张岚就明白了。她没说话,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,那叹息轻得像羽毛,却压得老陈心里一沉。这声叹息,比任何埋怨都让他难受。那是“首席执行官”对“协作方”又一次失望后的无语,是发现流程卡壳时的无奈。
他忽然有点慌,不是怕她生气,而是怕那种“公司化”的沉默继续蔓延。他脱了外套,没去盛汤,反而坐到她旁边,有点笨拙地拿过她手里的电脑,合上。“明天…明天我请假,我去医院开药,再去开家长会。”他顿了顿,搜肠刮肚地想找点“人话”,而不是项目对接术语,“你…你明天给自己放个假,出去逛逛,约朋友喝个茶,费用我全包,算…算公司福利。”
张岚愣愣地看着他,像是没听懂这台词。好一会儿,她眼角那点职业化的周到慢慢化开了,露出一丝很久不见的、属于她自己的、有点懵的神情。“你没事吧?”她问。
“有事。”老陈抓了抓头发,“我觉着,咱家这个‘有限公司’,不能老让你一个人扛着。我…我得申请个岗位,从基层干起。你看,后勤部或者情绪支持部,还缺人不?”
夜很深了,那盏小灯温暖地亮着。这个“有限公司”的夜晚,似乎悄悄修改了一条内部章程。改变当然不会在一夜之间,但至少,那个唯一的员工,或许能稍微松一口气,感觉这家“公司”,终于有了那么点,像“家”的意思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