偷拍第4页
偷拍第4页
老陈蹲在旧书摊前，手指拂过一堆泛黄卷边的旧笔记本。灰尘在午后的阳光里跳舞，带着一股子霉味。他本来只想找本老字典，却鬼使神差地抽出了这本硬壳的深蓝色本子。封面一个字没有，摸着却有种奇怪的油腻感。
他随手翻开。前叁页是空白，纸张脆得吓人，好像一碰就要碎掉。可翻到第四页，他的手停住了。这一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字，是一种极其工整、近乎印刷体的小楷。但内容，却让他脊背有点发凉。
那不是日记，更像是一份……观察记录。记录的是一个叫“林秀”的女人，某年七月十二日下午叁点到五点间的全部活动。“14:58，目标离开单位，穿浅蓝色碎花连衣裙，白色低跟凉鞋。左手提黑色布包，略显沉重，疑似装有饭盒。”老陈皱了皱眉，这口气，太冷，太细了。
他往下看。“15:20，目标进入中山公园，于第叁张长椅坐下。未立即打开布包，而是先环顾四周约两分钟。期间与一名遛狗老者短暂对视，点头微笑。”记录详细得可怕，连林秀从布包里拿出的是铝制饭盒，吃的是西红柿炒蛋配米饭，咀嚼了大概多少口，都写得一清二楚。
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日记了。老陈感觉手里捏着的不是纸，而是一块冰。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，摊主在打盹，街上行人寥寥。阳光照在身上，却驱不散那股从脚底冒上来的寒意。谁写的这个？那个“林秀”知道吗？写这个的人，此刻会不会也在某个角落，看着某个“目标”？
他定了定神，目光回到纸上。后面还有一段：“16:10，目标从长椅起身，走向公园东侧公厕。在门口犹豫约叁十秒。期间有一对情侣进入，目标退后两步让行。该细节显示其性格中存在显着的回避与礼让特征。”
“特征”……老陈心里咯噔一下。这个词彻底剥离了记录里最后一点温度，把一个大活人，变成了一个冷漠分析的客体。他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词：隐私窥探。这不是偷拍照片，这是用文字进行的、更精细也更瘆人的偷拍。每一笔每一划，都是一双看不见的眼睛。
他猛地合上本子，深蓝色的封面像一口深井。可合上之后，那第四页上的字，却好像活了过来，在他眼前晃。那个穿碎花裙的林秀，知道自己的一个平凡午后，被如此解剖、定格在陌生人的本子上吗？她的微笑，她的犹豫，她饭盒里的西红柿炒蛋，都成了别人笔下冷冰冰的“数据”。
老陈拿着本子，犹豫要不要买。买下来，这令人不适的东西就属于他了；不买，它可能被其他人捡去，或者被当成废纸扔掉。但那种被文字“凝视”过的感觉，仿佛通过纸张，也隐隐粘在了他的手上。
摊主醒了，眯着眼看他：“那本子啊，五块钱。收来的时候就那样，怪里怪气的。”老陈最终还是付了钱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买，或许只是觉得，不能让这“第四页”就这么流落在外。他把本子塞进自己的旧公文包底层，拉上拉链。
回家的路上，老陈总觉得不自在。路过小区门口，看见几个闲聊的邻居，他会想，他们随口说的话，随意的动作，会不会也正被某个“第四页”默默收录？等电梯时，镜面墙壁映出他自己有些疲惫的脸。他忽然意识到，这种隐私窥探的恐惧，并不在于你知道自己被看了，而在于你根本不知道，那双眼睛藏在哪里，它又看到了什么。
晚上，他把本子锁进了书柜最深处。锁芯“咔嗒”一声响，他心里却并未轻松。他忍不住想，这本子的前叁页为什么是空的？是没来得及写，还是写下的东西被撕掉了？在这个本子之外，又有多少类似的“第四页”，散落在尘世的各个角落，记录着陌生人最不经意的悲欢？
这个问题没有答案。老陈只知道，从那天起，他走在阳光下，有时会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寒意，仿佛有一支看不见的笔，正在某个虚构的第四页上，沙沙地写着什么。而我们的生活，究竟有多少这样的“第四页”，在暗中被书写，被定义，被收藏？这或许，是现代人无法摆脱的、一种静默的共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