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在摇晃的电车上2》
《在摇晃的电车上2》
车门“嗤”的一声关上，电车又开动了。我抓着头顶的吊环，身体随着车厢轻轻摇晃，像海草似的。这趟晚高峰的电车总是这样，挤满了疲惫的面孔，空气里混着各种气味——淡淡的香水味、工作服的布料味，还有谁包里没吃完的饭团的味道。窗外，城市的灯光开始一盏盏亮起来，拖着长长的光尾，模糊成一片流动的星河。
我旁边坐着个穿校服的男生，戴着大大的耳机，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。对面那位阿姨，大概五十来岁吧，正小心地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透明文件夹，里面是几张花花绿绿的儿童画。她看了很久，手指轻轻抚过画纸上蜡笔涂出的太阳，嘴角有很浅很浅的笑意。那一瞬间，她好像不在这个嘈杂的车厢里了。这大概就是所谓的“生活感”吧，我想。那些具体而微的、把我们从虚无里拉回来的东西。
电车的摇晃有种奇怪的节奏。猛地一刹，又缓缓启动，周而复始。在这种节奏里，人很容易出神。我想起早上出门时和母亲那场没头没尾的争吵，其实也就是为周末回不回家吃饭的事。话赶话的，语气就硬了。现在想想，那些话都轻飘飘的，没什么分量，可当时怎么就那么轻易地说了出来呢？车厢里这么多人，是不是每个人心里也都揣着一点类似的、还没来得及化解的疙瘩？
一个急转弯，站着的人都跟着歪了一下。我扶稳了，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年轻人身上。他背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双肩包，手里紧紧攥着一本厚厚的、边缘都磨毛了的书。他看得很入神，眉头微微蹙着，偶尔用手指划过一行字。那是一种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样子，周围的拥挤和嘈杂都与他无关。这种“专注力”，在如今这个碎片化的时代，倒显得有点珍贵，甚至有点奢侈了。
电车轰隆隆地钻进一段隧道。窗玻璃突然变成了镜子，清晰地映出满车厢的人影。昏暗的光线下，那些面孔显得模糊而安静，像一幅流动的群像画。我突然觉得，我们每个人，不都是带着自己的故事上车的吗？那个看着儿童画的阿姨，也许是个刚接过孙子的奶奶；那个看书的年轻人，可能正为一场重要的考试做准备；而我，只是一个被日常琐事缠身的普通上班族。我们在这摇晃的方寸之地偶然相遇，共享一段短暂而沉默的旅程，然后各自走向完全不同的出口。
广播报出下一站的站名。一些人开始松动身体，准备下车。那个看书的年轻人也合上了书，小心地把它塞回包里。他的动作很慢，很珍惜。车门打开，一股新鲜而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，冲淡了车厢里沉闷的气息。下了一批人，又上来一批人，空间稍微宽松了些，但很快又被填满。生活不就是这样吗？不断地抵达，又不断地出发。
电车继续向前摇晃。我换了个手抓吊环，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肩膀。心里的那点烦躁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平息了下去。窗外的灯火更密了，像一把碎钻石撒在墨蓝色的绒布上。快到站了。我忽然觉得，这摇晃或许并非一种动荡，而是一种抚慰，一种属于都市人的、笨拙而真实的节奏。它让你在机械的往复中，有机会停下来，看看别人，也看看自己。那些具体的烦恼，在这种宏大的、向前的律动里，似乎也被摇晃得松散了些，不再那么紧紧压着人了。
“嗤——”又到一站。我随着人流走向车门，踏入站台清凉的空气中。回头望去，那列电车已经缓缓启动，载着满厢的灯火和故事，摇晃着，驶向下一个光点。而我，也要走向我的那条路了。脚步似乎比上车时，要轻快那么一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