瓜棚下母亲送饭全集
瓜棚下母亲送饭全集
那几年，家里的日子是拴在几亩瓜地上的。暑假一到，我和父亲就像长在了地里，从早到晚地伺候那些圆滚滚的宝贝。太阳最毒的正午，父亲总让我钻到瓜棚里歇歇脚，他自己却还在田埂上转悠，看看这个，摸摸那个。
瓜棚是用竹竿和旧帆布搭的，里头闷得像个蒸笼，但好歹能躲开直剌剌的日头。我最盼望的，不是棚里那点阴凉，而是日头稍稍偏西时，母亲的身影。她会准时出现在田埂那头，手里提着那个褪了色的竹篮，一步一稳地朝我们走来。
那竹篮，简直是个百宝箱。掀开盖着的白纱布，热气伴着香气就扑出来了。一大铝盒的西红柿鸡蛋面，面条是母亲手擀的，劲道；西红柿炒得烂烂的，汤汁酸溜溜地开胃。旁边小碗里，是拍黄瓜，蒜香扑鼻，脆生生地解暑。有时是烙饼卷豆角，饼烙得金黄，一层层能揭开；有时是米粥配咸鸭蛋，流油的蛋黄能香到人心坎里。篮底总藏着惊喜，要么是两个熟透的甜瓜，要么是一壶晾凉了的绿豆汤。
父亲接过饭，蹲在瓜棚边上，大口大口地吃。汗水顺着他晒得黝黑的脖子往下淌，他也不擦，仿佛那汗水也是就着饭菜一起咽下的。我挨着他坐下，学着他的样子吃。母亲从不和我们一起吃，她只是站在一旁，拿着草帽轻轻扇风，目光扫过整片瓜田。
“东头那几垄，该浇水了。”父亲含糊地说一句。
“嗯，明儿一早我就来。”母亲应着，声音轻轻的。
有时她会蹲下来，摸摸瓜秧，掐掉一些多余的藤蔓。她的手很巧，动作又快又轻，生怕碰坏了那些毛茸茸的小瓜。这个场景里有一种朴素的关怀，它不张扬，却渗透在每一件具体的小事里。风穿过瓜叶，沙沙地响，混着我们吃饭的细微声响，整个世界好像就剩下了这一片绿荫，和荫凉下的我们仨。
有一回，天边忽然滚来乌云，眼看着要下雨。父亲撂下碗就去加固瓜棚，我手忙脚乱地帮他。母亲却一点不慌，她把碗筷收进篮子，抬头看看天，说：“这雨下不大，一阵风就过了。”果然，雨点还没砸实，云就被风吹跑了。母亲笑了笑，那笑容里有种土地赋予她的笃定。她对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，太熟悉了。
吃完饭，母亲会多待一会儿。她和我并排坐在瓜棚下，也不多说话。就看着父亲在田里忙碌的背影，看着那些藏在叶子里、一天一个样的瓜。我问她：“妈，咱家今年瓜能卖上好价钱不？”她捋了捋被汗贴在额上的头发，说：“人勤地不懒。你看这瓜长得实在，心里就有底。”她的话不多，但每个字都像瓜秧一样，扎在实在的土里。
后来，我去了外地读书、工作，家里的瓜地也早就没种了。可一到夏天，闻到空气中蒸腾的、类似瓜叶青涩的气味，我总会恍惚。仿佛又看见那条长长的田埂，看见母亲提着篮子，不紧不慢地走来。篮子里装的，哪里只是简单的饭菜呢？那是一整个下午的荫凉，是劳作间隙喘匀的那口气，是让日子变得结实、让心里有底的那种力量。它平平常常，却串联起了那些汗水浸泡的岁月。
如今，我也常常在生活的“田埂”上奔波。每当感到疲惫焦灼的时候，我就闭上眼，让自己回到那个闷热的瓜棚下。仿佛又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，看见了那个竹篮。我知道，那份来自土地、来自母亲的最踏实的慰藉，从未离开过。它就在记忆的田垄那头，永远温热，随时等着我，回去“吃”上一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