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产永久
国产永久
那天收拾老屋,从抽屉底翻出个铁皮盒子。打开一看,是父亲那辆“永久”牌自行车的执照和几张泛黄的购买凭证。塑料皮裹着的执照上,字迹还清晰:“品牌:永久;型号:笔础-13;购买日期:1982年10月。”纸张薄脆,我捏着它,却感觉沉甸甸的。
这辆车,我太熟悉了。叁角梁,28寸,浑身是结实的黑漆,只有车把和轮圈闪着银光。它是我家第一件“大件”,听母亲说,为买它,父亲攒了整整一年半的工业券。车推回来那天,全院的人都围着看,父亲用软布擦了又擦,那神情,像是迎接一位尊贵的新成员。
在我的记忆里,这辆“永久”几乎无所不能。前梁上绑过我的小竹椅,后座驮过全家买的冬储大白菜,车把上挂过父亲的皮包,也挂过母亲从菜市场带回的活鱼。它载着我从幼儿园到小学,父亲蹬车时,后背的衬衫会被汗洇湿一小片,我趴在那片汗湿上,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,和链条“嗒嗒”的声响混在一起,成了童年最安稳的催眠曲。
它好像永远不会坏。顶多就是补补胎,紧紧闸。父亲有套工具,定期给它上油、调校。他说,这车筋骨好,用的是真材实料,你好好待它,它就能陪你一辈子。那个年代,“一辈子”这个词,听着不虚,就像这车架上的钢,敲起来当当响。
后来,家里条件好了,摩托车、电动车、小汽车,一样样添进来。那辆“永久”被挪到了楼道角落,慢慢蒙了灰。我也曾嫌弃它笨重、过时,学骑单车时,宁可借邻居家轻巧的变速车,也不愿碰它。
直到我离家上大学那年,父亲执意要把它从杂物堆里推出来。“我给你收拾收拾,你在校园里用,方便。”他花了一个下午,把车拆开,轴承、钢珠、链条,一样样清洗、上油,又给掉漆的地方仔细补上黑漆。车焕然一新,却依然是那副老派模样。我嫌它“土”,推着它走进满是花花绿绿山地车的校园,头几天总觉得有点不自在。
可就是这辆老车,陪我度过了四年。它从不掉链子,不怕偷——用同学玩笑话说,“这古董,小偷都看不上。”它载过书,载过行李,也在夕阳下载过初恋。它的铃铛声不脆,有点闷,但远远的,我就能听出来。
再后来,它又跟着我工作、搬家。如今,它停在我新家的地下室里,旁边是儿子的儿童自行车。时代变得太快,快得让人眼花缭乱。很多东西,用着用着就没了踪影,或是新鲜劲儿一过,就成了电子垃圾。我常常想起父亲那句话:“好好待它,就能陪你一辈子。”现在好像不太兴这么说了,东西坏了就换,不喜欢了就扔,“一辈子”的承诺,太重了。
前几天,儿子指着它问:“爸爸,这是什么?”我说:“这是‘永久’,你爷爷买的。”他好奇地摸摸生锈的铃铛。我忽然想,是不是该把它再推出去,好好保养一次。不为骑,就为让它还能“永久”地立在那里。
看着它,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。“永久”两个字,或许不单指这辆车的寿命。它是一种老派的、笨拙的诚意,是把东西造得结实耐用的初心,是人与物之间那份长情的陪伴和信任。它静静地站在时光里,身上每一块锈迹,都像是岁月的包浆,温润,扎实。
窗外车水马龙,霓虹闪烁。我擦掉车座上的薄灰,仿佛又听到那“嗒嗒”的链条声,从很远又很近的地方传来,不慌不忙,稳稳地,碾过流逝的光阴。那份源自制造的可靠耐用,那份属于旧时光的长情陪伴,大概就是藏在钢铁骨架里的,最朴素的“永久”吧。它没说话,却好像什么都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