哈昂,哈昂
哈昂,哈昂
你有没有过那种时候?就是累得不行,一屁股瘫在椅子上,或者倒在床上,从喉咙深处、从肺腑里头,长长地、沉沉地叹出一口气——“哈昂……”那声音拖得老长,带着身体的全部重量,也卸下了一整天的紧绷。这声“哈昂”,可不是简单的叹气,它像是个开关,按下去,整个人才从“战斗模式”,真正切换到了“活着模式”。
我总觉得,这声音里藏着点别的东西。它比“哎”要实在,比“啊”要疲惫。小时候听爷爷干完农活回家,坐在门槛上,就是这么一声“哈昂——”,接着摸出烟袋,那声音里是泥土的沉重和太阳的灼热。后来在写字楼里,深夜加班结束,邻桌的同事关掉电脑,往后一仰,也是这么一声,短促些,但那股子被电脑屏幕吸干精神的味儿,一下子就飘出来了。
这声音太普通了,普通到没人会特意去记。但它又太真实,真实到成了我们身体自带的、最原始的压力计量表。气压低到某个刻度,这阀门就自动打开,泄掉一点,好让我们还能继续运转。你说这是抱怨吧,不太像,里头没那么多火气。说是认命吧,也不全对,因为叹完这口气,大多数人还是站起来,该干嘛干嘛去了。
它更像是一种确认,对疲惫本身的确认。“嗯,我知道你累了,累成这样了。”像是自己拍了拍自己的肩膀。现代人活得挺复杂的,情绪都包装得很好,高兴不能太放肆,难过也不好太失态。可这声“哈昂”藏不住,它直接就从身体里跑出来了,笨拙,粗粝,不讲究任何修辞。也正因为这样,它反而有种奇妙的安慰力量。
我有时候想,咱们的生活是不是被太多“正确”的声音给填满了?得体的谈吐,积极的回应,甚至社交媒体上精心编辑的快乐。唯独少了点这种“不正确”的、带着毛边的生活杂音。“哈昂”就是这种杂音,它不励志,不阳光,但特别必要。它承认了努力之后的徒劳,奔波之后的空虚,甚至只是日复一日重复之后的那么一点儿腻烦。这种承认,本身就需要勇气。
记得有回坐晚班地铁,车厢空空荡荡。斜对面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,靠着栏杆,头一点一点的,在打瞌睡。列车进站,一晃,他惊醒过来,迷迷糊糊地抬眼看了看站名,确定还没到,然后,我就听见他极轻极轻地,几乎是气声地,“哈昂”了一下。那瞬间,我好像看见了他卸下的领带,看见了他还没做完的报表,看见了他心里盘算的房贷。那一口气,轻得像羽毛,可承载的东西,却重得很。
这么说来,这声音里,倒有种默默的韧性。它不是终点,不是放弃的信号,而更像是中场休息的哨音。喘这么一口,把胸腔里浑浊的气换一换,然后呢?然后该走的路,还是得一步步走下去。生活韧性这东西,看不见摸不着,但往往就体现在这一声叹息之后,重新拿起菜刀、握住鼠标、或者扶起车把的那个动作里。
现在的人,讲究情绪价值,喜欢聊心理疏导。这些当然重要。但或许,我们也可以给自己、也给身边的人,多一点点倾听这种“无意义”声音的耐心。当身边的人发出这样一声时,别急着说“别叹气,好运都叹跑了”,或许可以只是倒杯水,或者干脆安静地陪一会儿。那声“哈昂”里,没说完的话,可能比千言万语都多。
窗外的天又暗下来了。我停下敲键盘的手,伸了个大大的懒腰,一股气自然而然地顶上来,从微微张开的嘴里溜出去——哈昂。得,今天该做的事,好像也还没做完。但这片刻的放空,因为这声叹息,变得实实在在的了。它让我感觉到,我是真的在这里,真的活过了这一天,真的有些累了,但也真的,还能缓一缓再继续。
这大概就是生活最本真的声音之一吧,不那么悦耳,但足够坦诚。在每一个“哈昂”之后,是片刻的沉默,和沉默之后,重新响起的、或轻或重的呼吸与心跳。日子,就这么一下一下的,往前推着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