汤芳毛茸茸的大吼
汤芳毛茸茸的大吼
老陈推开工作室门的时候，耳朵先遭了殃。那声音怎么说呢，不像人，倒像某种大型动物在表达极度不满——浑厚、粗糙，带着点破锣似的沙哑，偏偏又中气十足，震得窗玻璃嗡嗡响。“汤芳！你这又是跟谁较劲呢？”他探头进去，只见汤芳背对着门，对着电脑屏幕，脖子上的青筋都绷出来了。
汤芳没回头，只是暂停了那“大吼”，肩膀垮下来，长长吐了口气。“没跟谁较劲，跟我自己。”她转过椅子，脸涨得通红，头发毛躁躁地炸着几缕，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只……嗯，毛茸茸的、气鼓鼓的动物。她面前是打开的录音软件，波形图刚才跳得跟过山车似的。
“录旁白？”老陈凑过去看文稿，“科普视频？你这动静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给《动物世界》配狮子吼呢。”
汤芳端起凉掉的茶灌了一口。“别提了。甲方要‘有生命力的、抓人耳朵的’声音。我试了字正腔圆，试了温柔亲切，都不行。刚才一着急，心想去他的，就这么喊出来算了。”她挠了挠本就乱糟糟的头发，“结果你猜怎么着？导演听完这小样，说‘对！就这个！有毛茸茸的质感！’毛茸茸的质感？声音还能毛茸茸？”她自己也乐了，那笑容扯动嘴角，却带着点疲惫的弧度。
老陈拉了把椅子坐下。“别说，细琢磨有点意思。你刚才那声吼，是糙，是不完美，可它里面有东西啊。不是冷冰冰的机器读稿，是活人在使劲，在往外掏点什么。那种……”他想了想，“那种想把一个想法，硬塞进别人脑子里的那股劲儿。”
“可能吧。”汤芳靠在椅背上，盯着天花板，“我就是觉得，现在什么都太光滑了。视频、图片、声音，磨得一点棱角都没有，漂亮是漂亮，就是……摸上去凉冰冰的。有时候我想，我们是不是太害怕‘不好听’、‘不完美’了？”
她重新坐直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。“我记得小时候，我家楼下有个卖早点的阿姨，嗓门特别大，喊‘豆浆油条’能穿过两条街。那声音绝对不算‘好听’，刮耳朵。可我现在一想起来，连带着早晨的油烟味、热腾腾的雾气，都觉得真真切切。那是一种很结实的‘存在感’。你说，咱们现在缺的，是不是就是这个？”
老陈没接话，示意她继续。汤芳眼睛亮了些：“甲方要的‘生命力’，可能根本不是多高超的技巧，而是这个——是声音里能听出温度，听出呼吸，甚至听出一点不管不顾的笨拙。就像手工陶器，摸上去有指纹，有轻微的凹凸，不比流水线的瓷器‘完美’，可它跟你的手心是贴合的。”
“所以你这‘毛茸茸的大吼’，算是歪打正着？”老陈笑问。
“算是吧。”汤芳也笑了，这次轻松了不少，“我想明白了，下次不跟自己较劲了。该使蛮劲的时候，就得使点蛮劲。这声音质感，或许就得带点毛边，带点噪点，才显得真，才抓得住人。总想着修得光溜溜的，那点活气儿，可能就先修没了。”
她再次面对麦克风，深吸了一口气。这一次，吼声依旧很大，依旧不那么“悦耳”，但那股子想要冲破屏幕、扎进听者心里的劲儿，更加清晰了。那声音在空气中振动，仿佛真的有了触感，粗糙的，温暖的，毛茸茸的。
老陈轻轻带上门，把那充满原生力量的吼声关在屋里。走廊安静了，但他耳朵里，似乎还残留着那震动的余韵。他想，有些声音，不是为了被欣赏而存在的，是为了被记住，甚至，是为了在听者的心里，撞出一点回响。这大概就是声音质感最原始的魅力吧，它不负责完美，只负责真实地“在场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