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动了起来
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动了起来
老李在小区门口支了个修车摊,老王就在他对面摆了个配钥匙的桌子。早上七八点,两个人像是约好了似的,一前一后地蹬着叁轮车来了。老李先到,慢悠悠地支起那顶洗得发白的蓝布篷子,把工具一样样摆开,气筒子、扳手、几块旧胎皮,都放在最顺手的位置。他刚把搪瓷缸子里的第一口浓茶喝下去,老王的吆喝声就响起来了:“配钥匙——磨剪子嘞——戗菜刀!”
这一前一后,差了不过十分钟,却好像成了某种固定的仪式。日子久了,街坊们都觉得,看见老李那蓝篷子支起来了,老王那带着点儿沙哑的吆喝声,保准随后就到。他们俩呢,话不多,隔着条五六米宽的小区通道,偶尔抬头对个眼神,点点头,就算打过招呼。一个埋头对付自行车链条上的油泥,一个眯着眼,在机器嗡嗡声里打磨一把铜钥匙。
你别说,这景象看久了,还挺有意思。有时候我觉得,他俩就像一台旧钟表里的两个齿轮,一个先转起来,另一个紧接着跟上,谁也不快,谁也不慢,就这么带着一种老旧的、却稳稳当当的节奏,把一天的时间给“咔哒咔哒”地丈量过去。这算不算一种默契?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没细想过。
夏天的午后最难熬,太阳毒得能把路面晒出油来。老李会搬出个小马扎,坐在篷子阴影的最里头,打着盹,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。这时候,老王的吆喝也停了,他也缩在自己的太阳伞底下,脑袋一点一点的。整条街都静了,只有知了在拼命叫。可要是有个老太太拎着把坏了的伞过来,老李还没完全睁开眼呢,老王那边倒先含糊地出声了:“张奶奶,修伞找他对面。”老李这才抹把脸,站起身。你看,这前后的呼应,连睡着了都断不了。
我有一回好奇,问老李:“您和王师傅,是不是约好了每天一块儿出摊啊?”老李正给一辆童车紧螺丝,头也没抬:“约啥?干咱这行,就得赶早。人家上班的、送娃的,车子坏了急着用。”他拧紧了最后一颗螺丝,用棉纱擦着手,抬眼望了望对面。老王正给一把新钥匙锉着边,细碎的金色铜屑落下来,在阳光里一闪一闪的。老李才接着说:“他嘛,估计也这么想。早点来,总能多接一单活儿。”
原来,这看似默契的一前一后,里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约定,不过是把一份简单的“守时”和“靠谱”,踏踏实实地落在了每一天的地上。你来或不来,我总在这儿;你做或不做,该干的活儿就在那儿。这种踏实,像极了他们手下修理的东西——断了链子接上,缺了钥匙配上,不求多精巧,但求个实在、能用。
那天下午,来了个风风火火的小伙子,自行车胎扎了,急着要去面试。老李手脚麻利,扒胎、找漏、补疤、装回,一气呵成。小伙子连声道谢,推上车就想走。刚蹬出去没两步,“哎哟”一声,车链子又卡住了。小伙子急得汗都下来了。
老李还没来得及过去,对面老王的声音响了起来:“链子锈了,得紧一紧,上点油。”他话说得平淡,手里还在忙着自己的活计,眼睛却往这边瞟着。老李一听,立刻明白了,转身从工具箱里拿出扳手和油壶。两个人,一个蹲在车左边扶着,一个在右边操作,依然没什么交流,只有工具轻微的碰撞声和链条滑过齿轮的“哒哒”声。不到叁分钟,车子弄好了。小伙子看看这个,又看看那个,不知该向谁道谢,最后朝着两个摊子各鞠了半个躬,骑上车飞快地走了。
夕阳西下,该收摊了。老王先把“配钥匙”的牌子收进叁轮车,机器罩上布。老李看见他动了,也加快速度,把地上的工具归拢。老王蹬着车走了,车轮压过路面,发出“咕噜咕噜”的声音。老李看着他背影拐过街角,这才把自己的蓝篷子收拢,绑在车上。他蹬上车,朝着同一个方向,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。两个人的身影,在长长的影子里,又一次一前一后,融进了傍晚暖烘烘的暮色里。
我站在那儿看了好久。心里忽然就踏实了。这城市那么大,变化那么快,可总有些东西,像墙角悄悄生长出来的青苔,像这两个老师傅一前一后的节奏,自己形成了一套稳稳的秩序。它不说话,却比很多响亮的口号都更有力量。它就在那儿,日复一日,告诉你:生活嘛,就是该修的车修好,该配的钥匙配上,然后,一前一后,把日子稳稳地往前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