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与猪马牛羊
人与猪马牛羊
小时候在乡下，老屋后头就是牲口棚。清晨总被公鸡叫醒，接着便是牛哞、羊咩，混着猪在食槽边满足的哼哼。那时候觉得，这些声音和风声雨声没什么两样，都是日子的一部分。后来进了城，这些声音忽然就远了，成了记忆里一层模糊的背景音。偶尔在超市冷鲜柜前，看着分切整齐的肉块，包装得干干净净，我有时会愣一下神：这和我们棚里那头总爱用湿鼻子拱人手的黑猪，有什么关系呢？
这种距离感挺有意思的。我们和这些动物相处了上万年，从驯化它们开始，人的历史就和它们的命运紧紧缠在了一起。马驮着我们征战四方，牛帮我们翻开第一垄泥土，羊用皮毛为我们抵御严寒，猪则几乎把浑身都献给了我们的餐桌。它们支撑起了最早的文明，可我们眼里的它们，却似乎越来越单一了——从活生生的伴儿，变成了某种“资源”，甚至菜单上一个抽象的名字。
我记得爷爷喂牛的情景。他给那头老黄牛梳毛的时候，会喃喃自语，像对个老伙计说话。牛也会用那双温润的大眼睛看着他，尾巴轻轻甩着。那不是一种“饲养”，更像是一种共生关系。人付出照料，牛付出气力，彼此之间有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契约。如今，这种直接的联系被层层迭迭的链条取代了。我们享受到最终的产物，却不再参与过程，也不再看见那双眼睛。
这或许就是我们现代人某种情感疏离的开始。不是冷漠，而是一种无意识的隔阂。我们知道肉是来自动物的，但那个“动物”已经从一个具体的生命，变成了一个概念。这种疏离保护了我们，让我们吃肉时不必怀有负疚，却也让我们失去了一种对生命最基本的、直接的感知。我们忘了，盘中的牛排，也曾是草地上漫步、会为受伤而惊恐的生命；我们身上柔软的羊毛衫，也曾是一只羊在寒风中赖以生存的屏障。
当然，我不是说要大家都回到农耕时代去。社会总要向前，效率的提升带来了物质的丰裕。只是，在这种丰裕里，我们或许可以保留一点点“看见”的能力。看见我们与这些古老伙伴之间，那条未曾真正断绝的纽带。这不一定是多深刻的大道理，可能只是在你吃一顿饭的时候，偶尔想到这背后有一个完整的生命循环；在给孩子讲绘本里的农场动物时，能想起它们不只是卡通形象，更是真实存在、有血有肉的生灵。
人与猪马牛羊的故事，说到底，是人与自身根源的故事。它们是我们走出荒野的桥梁，是刻在我们文明基因里的密码。当我们离乡野越远，这份记忆反而越值得偶尔打捞。保持一点这样的觉知，不是矫情，或许恰恰是让我们在这个钢筋水泥的世界里，不至于活得那么“干”。毕竟，能听见万物声音的心，总是更柔软、也更丰富一些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