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人图小说
美人图小说
老陈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，灰尘在斜射的光柱里狂舞。这间位于城东老街的旧书店，是他周末唯一的去处。店主是个沉默的干瘦老头，总在柜台后打盹，任由那些发黄的册子在架子上慢慢老去。
就在最里层书架顶上的角落，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牛皮纸包，吸引了他的目光。他踮脚取下，沉甸甸的。拆开纸包，里面是几册线装书，纸页脆黄，边角被蠹虫啃出了细密的锯齿。最上面一册的封皮上，只有叁个墨色已有些晕开的毛笔字：美人图。
他随手翻开一页，心里“咯噔”了一下。那文字，与其说是小说，不如说是一份细致到令人心惊的“绘制指南”。它不写美人如何眼波流转、如何巧笑嫣然，却写如何调制一种特殊的、带着苦杏仁味的墨；写如何在寅时叁刻，承接芭蕉叶上未沾地的夜露来研墨；写画眉毛时，笔锋需在第七次转折时微微一顿，那美人便仿佛有了欲说还休的心事。
这书邪门。老陈合上书页，指尖却像被粘住了。他四下看了看，老头还在打盹，店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他鬼使神差地付了很少一点钱，把书揣进怀里，那纸包贴着胸口，竟隐隐有些发烫。
回到家，他着了魔。每晚摊开书册，跟着那些匪夷所思的指令尝试。他去中药铺买来苦杏仁，自己捣碎蒸馏；他真就半夜蹲在阳台那盆半死不活的芭蕉边，用瓷碗接露水，接得满手冰凉。他开始在一张熟宣上涂抹。说来也怪，按这书里的法子，画出来的线条明明生涩，组合起来，却偏偏有一种活气，在纸面下悄悄涌动。
画到美人眼眸那晚，出了奇事。书里要求，点睛之笔，需画者屏息回想一生中最怅然的一刻。老陈想起了多年前车站那个模糊的背影。笔尖落下，他再抬眼，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——纸上那双刚刚完成的眸子，竟似蒙着一层水雾，湿漉漉的，正正地看着他！他吓得倒退一步，揉了眼睛再看，雾气似乎散了，但那目光的焦点，却真真从纸面透了出来。
他停笔了叁天。可那未完的画搁在书房，像一块磁石。他走过门口，都觉得有视线跟着。第四天夜里，他熬不住了，拧亮台灯，翻到了最后的部分。书页上的字迹变得有些狂乱，讲述如何为画中美人“赋魂”。方法，是连续九夜，子时对画轻声讲述一个秘密，一个你绝不愿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。每讲一个，画中人便鲜活一分，待到第九夜……书页在这里残缺了，被撕去了最关键的一角。
老陈盯着那残破的边沿，背脊发凉。他猛地意识到，自己这些日子的痴迷，本身就像一个正在被讲述的、巨大的秘密。他转头看向画中美人，那张脸在灯光下半明半暗，嘴角的弧度，似乎比他上次见到时，上扬了那么一丝丝。是错觉吗？
他再也没敢继续。把画仔细卷起，连同那几册邪门的书，重新用牛皮纸包好。他不敢扔，怕被别人捡去；更不敢留。第二天，他开车去了郊外的水库，寻了个最深最僻静的角落，将那个纸包奋力扔了出去。纸包在空中划了个弧，“噗通”一声闷响，水花很小，很快便沉下去，水面恢复平静，只剩一圈圈涟漪散开。
日子好像恢复了正常。只是偶尔，老陈在深夜独坐，会没来由地想起那双湿漉漉的、仿佛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眼睛。他会下意识地摸摸胸口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牛皮纸包微微发烫的触感。而书架上，原先空出的那块地方，他再也没摆上别的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