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次特殊的游泳课
一次特殊的游泳课
那是个闷热的七月下午，泳池的水在阳光下泛着白晃晃的光。我套着用了叁年的旧泳圈，磨磨蹭蹭地往浅水区挪。怕水这事儿，好像打娘胎里带来的，脚趾一碰到凉水，心就缩成一团。
张教练朝我招手，他没像往常那样催我下水，反而一屁股坐在池边，把腿泡在水里。“过来，坐会儿。”我挨着他坐下，水波轻轻拍着小腿。“你看那水面，”他指着不远处，“看着挺硬，像层玻璃似的，对吧？”我点点头。他忽然抄起水枪，吸满水，朝水面“滋”地射出一道水线。水面被轻易划开，漾起一圈圈柔软的波纹。“瞧见没？水啊，你越觉得它硬，它就越跟你较劲。你得先觉着它软，它才能托着你。”
这话有点玄乎，但我好像摸着点边儿。他让我别急着游，先玩个游戏：把脸埋进水里，看谁能数清池底瓷砖的格子。我憋着气，俯下身。水漫过耳朵，世界一下子静了，只剩下自己咕咚咕咚的心跳。透过泳镜，我看见阳光在水底扭动，瓷砖缝里冒着细小的气泡。那一瞬间，水好像没那么可怕了，它成了个安静的、晃动的房间。
“感觉怎么样？”我抬起头，大口喘气。“好像……还行？”他笑了，这才开始讲今天真正的课：丢掉泳圈，学漂浮。我抓着池边，身体僵得像块木板。他一松手，我就扑腾着往下沉。试了好几次，鼻子没少呛水。“别跟水打架，”他托着我的背，“你就想象自己是个空麻袋，或者一片烂菜叶子，软塌塌地摊在水上。”
烂菜叶子？这比喻可真够呛。但我闭上眼，试着把力气全卸掉。奇怪的事发生了：身体不再紧绷，水好像有了知觉，稳稳地承住了我的后背。我漂起来了！虽然就几秒钟，但那感觉太奇妙了——不是战胜了水，而是被水接纳了。这是一种深刻的“接纳感”，心里那块硬邦邦的石头，好像也跟着化开了。
后半节课，张教练让我扶着浮板，试着瞪腿。动作依然笨拙，溅起的水花惹得旁边小孩直笑。可我不太在意了。划水的时候，我忽然想起他开头的话。水这东西，真是吃软不吃硬。你越是紧绷、对抗，它越让你往下坠；你放松了，信任它，它反而给你支撑。这道理，好像也不止用在游泳上。
快下课的时候，我居然能松开浮板，自己扑腾出两叁米远。虽然姿势肯定难看，但张教练拍着手：“对了！就这么着！”我趴在池边休息，看着泳池里的人们。有个大哥在练标准的自由泳，水花翻飞；另一边，几个孩子嘻嘻哈哈地打水仗。每个人和水相处的方式都不一样，但此刻，我们都在同一池碧波里，找到了自己的节奏和快乐。这池水容纳了所有姿态，这种包容本身，就是一种强大的“接纳感”。
太阳西斜，给泳池镀上一层金边。我爬上岸，身上沉甸甸的，是水的分量，也是学会“卸力”后的踏实。那堂课后，我依然游得不快不好，但每次下水前，我都会先用手撩撩水，想起那道被水枪划开的柔软波纹，想起自己曾像片烂菜叶子那样漂着。水教会我的，或许就是一种温柔的智慧：有些力量，恰恰来自于不再对抗。那池碧水，用它特有的方式，给我上了一堂对于信任与松弛的课，而这课堂的钥匙，正是那份对自我与环境的全然“接纳感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