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饥饿如渴的贵妇》
《饥饿如渴的贵妇》
她坐在丝绒沙发上，指尖划过光滑的杯沿。客厅的水晶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投在昂贵的手织地毯上。衣帽间里挂着当季新品，珠宝匣在暗处幽幽反光。可她的胃里，却有一种空洞的呼啸——不是生理上的饿，而是一种更隐蔽、更执拗的渴。
这渴，像藤蔓一样从心里爬出来。刚收到限量手袋的雀跃，维持不到叁天；试戴新珠宝时镜中的笑意，转身就淡了。她拥有许多，多到需要清单才能记全，可那份清单偏偏漏掉了最关键的一项：满足感。于是，她只能不断地要，更多，更新，更独特，仿佛往一个漏水的精致杯子里不停倒水。
有人说这是贪婪。可她觉得委屈。她并非想要掠夺什么，她只是…饿。一种精神上的饥饿，用物质去填，却像用沙子解渴，越喝越燥。橱窗里的华服美物向她招手时，那瞬间的眩晕是真实的，仿佛终于找到了解药。可包装拆开，华服上身，那熟悉的空洞感又回来了，甚至变本加厉。于是，寻找下一个“解药”的循环，又开始了。
这大概是一种现代病吧。生活在丰饶之中，心灵却闹着饥荒。我们被“拥有即幸福”的承诺包围，却很少被教导如何去“感受”幸福。物质填充成了最直接的本能反应。买下它，拥有它，晒出它，获得点赞——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，试图用外界的艳羡，来点燃内心那盏快要熄灭的确认之灯：“看，我过得很好。”只是这灯光，终究是借来的。
她的渴，或许源于时间的空白。日程表被美容、购物、下午茶填满，却填不满思考的缝隙。当一个人静下来，与自己对坐，那种无所依凭的感觉便汹涌而来。购物带来的短暂掌控感——“我能买下这个”——成了对抗虚无的武器。只是这武器是糖衣做的，化了之后，嘴里更苦。
更深层的，或许是联结的匮乏。身边的恭维声很多，真心的对话却很少。人与人之间，隔着一层礼貌的玻璃。物质成了共通的语言，成了社交的货币。“我刚买了这个”，比“我最近感到空虚”要容易说出口得多。于是，情感代偿在无声中发生：无法从关系中获得的温暖与确认，转而向没有温度的物件索取。物件不会背叛，也不会离开，它们永远光鲜，永远顺从，永远在那里——也永远无法给你一个真正的拥抱。
看着她，我想起老话里的“知足常乐”。这话现在听起来，几乎有点不合时宜。我们的时代引擎是欲望，是增长，是下一个。停下来“知足”，仿佛成了罪过。可不停下来，那饥饿感就像追着自己尾巴跑的狗，永无尽头。真正的丰盛，或许不在于仓库里堆了多少，而在于心里觉得“够了”的那一刻。那一刻，清风明月，粗茶淡饭，也能品出真滋味。
她站起身，走到落地窗前。城市灯火璀璨，像地上星河，每一盏灯下，是否也有相似的渴求在蠕动？她忽然不太想明天去专柜了。她打开手机，取消了那个预订已久的包。这个小小的、反向的动作，竟让她心里微微一松，像在闷热的房间里，终于推开了一丝窗缝。
饥饿感还在，但也许，她可以开始尝试喂给自己一些不同的东西。比如，一本一直没时间翻开的小说；一次不抱任何购物目的、只是看看云朵的散步；或者，鼓起勇气，给一位旧友打去电话，聊聊无关时尚与行情的生活。真正的滋养，往往不在橱窗里，而在我们敢于正视自己内心饥渴，并为之寻找真实源泉的勇气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