慈祥的白发老人在宾馆
慈祥的白发老人在宾馆
推开那扇有些年头的玻璃门,宾馆大堂的光线总是昏昏的。前台后面坐着个年轻人,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,眼皮都没抬一下。我拖着行李箱往电梯走,就在转角那盆半人高的绿植旁边,瞧见了他。
一位老人,头发像冬天的芦苇,银白而柔软。他坐在靠墙的绒面沙发里,坐得很端正,双手迭放在膝头的一本旧书上。那姿态不像在等人,倒像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——就是坐着,看着眼前流动的一切。我的目光和他对上,他微微颔首,嘴角牵起一个很淡的弧度,那笑容像午后透过百叶窗的光,不灼人,暖融融的。
接下来的几天,我几乎每天都能在相近的时间、相近的位置看到他。有时候他手里捧着个保温杯,慢慢啜着;有时候就只是望着落地窗外,看街上行人匆匆,看树叶摇摇晃晃。他身上有种奇特的宁静,和宾馆里那种程式化的“欢迎光临”格格不入,却让这个临时歇脚的地方,莫名有了点“家”的错觉。对,就是“家”的感觉,不是豪华,而是一种让人心安的氛围。
有天傍晚,我回来得晚,雨下得突然。冲进大堂时,身上沾了不少水汽。他还在老地方,见我有些狼狈,竟起身从前台要了几张纸巾递过来。“擦擦吧,别着凉。”声音温和,带着点久远年代留下的口音。我连忙道谢,就在他旁边的沙发坐下了。雨声哗哗地敲着玻璃,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。
他说他就住在楼上,长包了一个小房间。儿女都在国外,老伴儿前几年走了。“家里太大,太空,说话都有回声。”他摩挲着那本旧书的封皮,“这儿好,有人气儿。看着你们这些年轻人进进出出,忙忙碌碌的,挺好。”他说这话时,眼里没有落寞,倒像一位安静的观察者,在阅读一本生动的人间之书。
我突然就明白了,他寻找的是一种“陪伴”,或者说,是一种与世界的轻柔连接。不是要深入谁的生活,只是需要听见声音,看见身影,感受那种生命在周遭流淌的温度。宾馆对他而言,不是一个驿站,而是一个温暖的港湾,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的舞台。
后来聊得多了,我知道他那本书是本老相册。里面夹着的不是照片,而是各式各样的树叶、车票,或者写着一两句诗的小纸片。他说,这都是他在宾馆里,偶尔和旅客闲聊时,人家随手送的小玩意儿,或是自己一时兴起记下的。每一片看似不起眼的物件,背后都连着一个短暂交汇的故事。这大概就是他与这川流不息的世界,保持联系的方式吧。
再后来,我退房离开。清晨的大堂很安静,他还没“下楼当值”。我拖着行李走到门口,回头望了望那张空着的沙发。阳光正慢慢爬过来,照亮了绒面上微微的凹痕。我想,今晚,或者明天的某个时候,那位白发老人又会坐在那里,用他慈祥的沉默,接住又一个旅人的疲惫或匆忙,然后把这个原本冷清的空间,一点点烘烤出人情的暖意来。
城市很大,宾馆很多。但有些地方,因为某个人的存在,便不再只是一个编号般的房间。它成了一处可以短暂停靠、喘口气的港湾,让漂泊的时光,也沾上了一丝类似“家”的温润光泽。这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,最朴素也最珍贵的馈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