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木之所道

发布时间:2026-01-01 05:26:46 来源:原创内容

一木之所道

老家的院子里,有棵樟树。打我记事起,它就杵在那儿,枝干粗得我一个人抱不过来。小时候觉得它就是个爬着玩的大玩具,或是夏天乘凉的好地方。后来离家读书、工作,一年年回去,看它的心情却慢慢变了。

你说一棵树,它能知道些什么呢?它脚下的泥土,年复一年地变着——有时被踩得结实,有时又让雨水泡得松软。它身上的叶子,一茬一茬地换,新绿变深绿,深绿染上秋黄,最后打着旋儿落下,堆在根旁,慢慢又化进土里。它就这么站着,看着屋檐下的燕子来了又走,看着门前的孩子从蹒跚学步到背影匆匆。它不说话,可它身上那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纹路,好像把所有的风雨晴晦、所有的晨昏交替,都悄悄记下了。

我有时靠着它发呆,会忍不住想,这大概就是一种沉淀吧。我们人活一世,总爱急匆匆地往前赶,追逐着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。今天得了什么,明天怕失去什么,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,难得片刻安宁。可树不一样,它的世界是纵向的,是往深处、往静处去的。它的目标似乎很简单,就是把根扎得更稳些,把身立得更直些。那些我们焦虑的得失、计较的短长,在它看来,或许就像一阵偶然拂过的风,来了,又去了,只在年轮上留下极淡的一圈印记。

这让我想起爷爷。他是个老木匠,话不多,手里总有做不完的活儿。他有一整套工具,凿子、刨子、墨斗,每一样都磨得光亮,用得顺手。他做凳子,选料、刨平、开榫、组装,一道道工序,从不含糊。我小时候耐不住性子,问他:“爷爷,干嘛这么费劲?差不多就行了呗。”他头也不抬,手里的刨子稳稳地推过去,木屑像卷起的浪花一样落下,留下一片光滑的纹理。“木头有木头的性子,”他说,“你得顺着它的理来,它将来才稳当,才长久。”那时我不太懂,只觉得他慢。现在看着这棵老樟树,忽然就明白了。爷爷说的“稳当”和“长久”,不正是这棵树用一生在演示的道理么?那是一种对本真的敬畏,是对事物内在规律的遵循。

现代人的生活,热闹是真热闹,方便也是真方便。手指一动,信息就像潮水般涌来;脚步一迈,好像就能抵达任何想去的地方。可不知怎么的,心里头那个“空落落”的感觉,反而时不时地冒出来。我们见识了太多的“繁花”,却可能忘了滋养花朵的“泥土”。我们听了太多的道理,却很少有机会,像触摸树皮那样,去触摸一种实实在在的、沉默的生长。

这棵老樟树,它不教导什么,它只是存在。春天来了,它就抽出新芽;夏天到了,它就撑开浓荫;秋天刮风,它就落下几片叶子;冬天落雪,它就静静地披上一层白绒。它的道,就在这无言的枯荣里,在这深深的扎根里。它提醒着我,或许我们都该偶尔慢下来,不是停下,而是像树一样,给自己一点向下扎根、向内观照的时间。去感受那些最基础、最朴素的东西——比如阳光的温度,比如雨水的湿润,比如脚下土地的坚实。

下次回去,我大概还是会去树下站一站。什么也不想,就听听风吹过叶子的沙沙声。那声音很轻,但听着听着,心里某些飘忽的东西,好像就能悄悄地落下来,落到一个踏实的地方。一木虽无言,其所道者,或许正是我们忙碌生命中,那份被忽略已久的、安静的重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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