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日摸日日
日日摸日日
老李头有个习惯，每天傍晚，总要摸一摸他家门口那棵老槐树的树干。粗糙的树皮，磨得他手心发痒，可他一天不落。邻居笑他：“一棵老树，有啥好摸的？还能摸出金子来？”老李头只是笑笑，不说话。他摸的，哪里是树呢。
这习惯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？他自己也快记不清了。好像是从老伴走了以后，又好像更早。日子一天天过，跟翻日历似的，轻飘飘的，没个声响。人一上了岁数，就觉得日子滑溜溜的，抓不住。今天和昨天一个样，明天估摸着也和今天差不多。心里头空落落的，总得找个什么东西“接着”点地气。
于是，他就开始“摸”。早上起来，先摸摸窗台上的几盆茉莉，叶子是润是燥，心里就有数了。午后，摸摸那用了快叁十年的紫砂壶，温润的包浆，比任何话语都踏实。傍晚，就是雷打不动地去摸那棵老槐树。这“日日摸”，成了他日子里一个个小小的、实在的锚点。
你说怪不怪，这手上有了触感，心里反倒静了。摸那树皮，春天是润的，带着点苏醒的潮气；夏天被太阳晒得发烫；秋天是干爽的，偶尔粘上一片落叶；冬天则是硬邦邦的冷，冰着指尖。这一摸，四季的流转，就从手心钻到心里去了。日子不再是模糊一片，它有了纹理，有了温度，有了变化。
这让我想起现在很多人，手指头倒是没闲着，整天在光滑的玻璃屏幕上划拉。可那触感，是假的，是冰的。划过去，是海量的信息，是别人的生活，是热闹的虚空。划拉一天下来，手指头酸了，眼睛花了，心里却更空了。你问他今天感受到了什么？他可能愣住，说不上来。
老李头的“摸”，是一种最笨的、最原始的连接。连接物，也连接时光。他那把紫砂壶，壶身有个小磕碰，是孙子叁岁时碰的。每次摸到那个小缺口，他就像摸到了孙子小时候毛茸茸的脑袋。那棵树，老伴在的时候，常在树下坐着乘凉。现在摸着树，就像还能触到那段悠悠的午后时光。这“触感”，成了记忆的开关，成了情感的容器。
我们是不是丢了这种“触感”呢？眼睛看得太多，耳朵听得太杂，心思飘得太远，唯独忘了让我们的皮肤，去真切地感受一下生活本身的质地。买来的新书，你闻过它的墨香吗？下雨天，你伸手接过冰凉的雨滴吗？孩子哭了，你是先拿手机查“怎么办”，还是先把他搂进怀里，摸摸他的背？
老李头不懂什么大道理。他只知道，日日去摸，那些看似没有生命的东西，便都活了过来，和他絮絮叨叨地对话。树告诉他风的方向，壶告诉他茶的温度，花告诉他季节的秘密。他的日子，就在这一摸一触之间，变得厚实，有了分量。
那天又见他在摸树，夕阳给他和树都镀了层金边。我忽然觉得，他不是在抚摸一棵树，他是在抚摸时间本身。把那些看不见、抓不着的流逝的时光，通过掌心细微的感知，一点点沉淀下来，变成属于自己的、扎实的东西。这“日日摸日日”，摸的其实是生活的心跳啊。
或许，我们也该找个什么东西，去“日日摸”一下。不一定是一棵树，可以是一本书的封皮，一块散步时捡来的石头，甚至是一团和面的面团。让指尖的真实触感，把我们从虚无缥缈中拉回来，拉回到这个有温度、有纹理、扎扎实实的人间。当你真切地“触到”了生活，生活，才算真正地过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