贬乱磺二区
贬乱磺二区
老张头蹲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，吧嗒吧嗒抽着旱烟，眼神飘向远处那片光秃秃的山坡。半晌，他吐出个烟圈，悠悠说了句：“那地方啊，邪性。”他说的，就是后山那片被我们私下叫成“贬乱磺二区”的废矿场。这名字听着怪，其实来得简单——“H乱”是早年矿工们抱怨活儿杂乱的顺口溜，“磺”指的是当年开采的硫磺矿，“二区”就是二号矿区的意思。可这些年，这名字在十里八乡传着传着，就变了味儿。
我小时候常跟伙伴去那儿边缘捡石头玩。那一片山，像是被巨手狠狠抓过，裸露着暗红和焦黄的岩土，空气里总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、类似臭鸡蛋的气味。老矿洞黑黢黢的口子张着，往里瞅一眼，凉气顺着脊梁骨往上爬。大人们总吓唬我们，说里头有“东西”，不让我们靠近。可越不让去，心里那点好奇就跟野草似的疯长。
前几年，不知道从哪儿刮来一股风。先是几个胆大的年轻人，说是去“探险”，举着手机进矿洞拍视频，出来后在网络上那么一传，嚯，可了不得。再后来，更多奇奇怪怪的说法就冒出来了。有人说在里头听到了当年矿工的号子声，有人说拍到了模糊的白影，更玄乎的，是说那矿洞里藏着什么“能量场”，能改变运气。这一下，可算是捅了马蜂窝。
原本鸟不拉屎的地界，隔三差五就能见到陌生面孔。有开着小车来的城里人，有背着罗盘的风水师傅，还有穿着打扮挺另类的年轻人。他们目标明确，就是冲着那废弃的“贬乱磺二区”来的。矿洞口被踩出了一条明显的小路，周围散落着矿泉水瓶和食品包装袋。老张头看着直摇头：“图个啥呢？那破洞里除了碎石头和危险，能有啥宝贝？”
我也跟着去看过热闹。亲眼见一个穿着冲锋衣的中年男人，对着手机屏幕说得眉飞色舞，非说洞口的气流“蕴含古老的地脉信息”。旁边几个年轻人则兴奋地讨论着，要深入“核心区”去“链接频率”。我听着这些半懂不懂的词儿，再看看那片荒凉、甚至带着点工业伤疤意味的废矿，感觉特别割裂。这片土地真实的记忆——那些汗流浃背的劳作、那些已经模糊的矿工面孔、还有资源枯竭后的沉寂——似乎没人在意了。它被一层又一层外来者赋予的、光怪陆离的想象包裹了起来。
村里王婶家的小子，也跟着魔怔了似的，叁天两头往那儿跑，说要搞什么“灵性修炼”，书也不正经读了。为这个，王婶没少掉眼泪，也没少跟孩子吵架。这大概就是老张头说的“邪性”吧。废矿本身也许没什么，但那种盲目的、跟风式的“神秘化”想象，像一层信息迷雾，把真实掩盖了，反而让一些年轻人晕头转向，脱离了踏实的生活轨道。
后来，镇上终于重视起来，派人在矿洞入口立了更醒目的危险警示牌，装了防护栏，还时不时派人巡逻劝阻。那股热潮，才慢慢降温。现在再路过那片山坡，它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。只是那些被踩秃的草皮，和洞口残留的涂鸦，还记录着那场闹哄哄的“朝圣”。
我有时候想，我们身边是不是总有那么一些“贬乱磺二区”？它们可能是一个地方、一个概念，或者一段历史。当人们对它的真实面貌缺乏了解，又急于赋予它某种刺激或功利的解释时，它就很容易变成一个承载各种虚妄投射的容器。拨开那层人为制造的、吸引眼球的信息迷雾，看到的，或许才是它最本真、也最值得我们平静面对的样子——可能平凡，可能苍凉，但那才是它的根基。老张头掐灭了烟，站起身，拍拍裤子上的土，慢悠悠往家走。他的背影，和那片沉默的山坡，倒显得格外扎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