妈妈V WWWW69
妈妈V WWWW69
老家的衣柜顶上，一直放着一个铁皮盒子。盒子锈迹斑斑，边角都磨得发白。我小时候总好奇，问妈里头装着啥宝贝。她总是笑笑，用鸡毛掸子掸掸上面的灰，说：“都是些老黄历，没啥好看的。”直到今年春节大扫除，盒子不小心被碰下来，“哐当”一声摔开，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。
除了几本旧相册，最扎眼的，是一个红色塑料皮笔记本。翻开第一页，一行略显稚嫩又工整的字跳进眼里：“妈妈痴，奥奥奥奥69。”我愣了好一会儿，才“噗嗤”笑出声。这串代号，瞬间把我拽回了千禧年初。
那时候家里刚添了台“大屁股”电脑，拨号上网的“嘀嘀嘟嘟”声，是我对互联网最初的记忆。我妈，一个当时刚四十出头的纺织厂女工，对这台机器充满了敬畏和好奇。她看我聊蚕蚕，眼睛瞪得老大：“这就能跟天南地北的人说话？不用电话费？”我教她申请了个蚕蚕号，她坐在电脑前，腰板挺得笔直，像小学生学写字。
起网名成了头等大事。她皱着眉头想了半天，嘴里念叨：“要叫个啥好呢？春花？太土了。织女？跟工作分不开了……”最后，她一拍大腿：“我是你妈，就叫‘妈妈V’！V嘛，就是……胜利！” 我忍着笑点头。到了设密码，她又犯难。我随口说：“密码要好记的，比如你名字拼音加生日？”她摇头：“那可不行，不安全。”她目光在键盘上扫来扫去，忽然停住，手指笨拙地、一个一个字母按下去：“W…W…W…W…6…9。”然后很认真地跟我解释：“你看，W像波浪，好多波浪，69嘛，你爸是69年生的。这谁能猜到？”
那一刻，我看着我妈认真的侧脸，屏幕的光映在她眼睛里，亮晶晶的。她好像不是那个整天围着锅台转、在车间里忙碌的妈妈了，她成了一个探索新世界的“新手玩家”，笨拙，但充满热情。这个“妈妈V WWWW69”，就是她踏入数字世界的第一个身份印章。
后来，这个账号成了她的“大本营”。她用这个蚕蚕，加了我表哥表姐，学会了视频聊天，第一次在小小的窗口里，看见远在南方打工的舅舅。她开始学着用搜索引擎，查怎么治我爸的老寒腿，查我高考填志愿的学校资料。她打字很慢，一指禅，屏幕上先出现拼音，再一个个选字，有时候一个简单的句子要打好久。但我发现，她查的东西，几乎都绕着这个家转。
再后来，微信起来了，QQ用得少了。那个“大屁股”电脑也早就卖了废品。我妈用上了智能手机，网名也换成了“花开富贵”，头像是一朵大大的荷花。她玩起了朋友圈，刷起了短视频，成了家庭群里最活跃的“表情包达人”。那个“妈妈V WWWW69”，好像真的成了“老黄历”，被遗忘在角落。
我蹲在地上，摩挲着那个红色笔记本。后面几页，密密麻麻记着好些东西：我的蚕蚕号密码（怕我忘记）、我爸的电子邮箱、怎么在论坛里发帖子问织毛衣的花样、还有好几个她试过觉得好的菜谱网址……每一个网址后面，她都仔细地抄下了登录名和密码，格式统一：“妈妈痴，奥奥奥奥69”。
我突然就明白了。那串密码，那个代号，对她而言，从来不是什么随意的组合。那是她为自己打造的一把钥匙，用她全部的生活认知和情感——波浪（奥）是生活的绵长，69是她最重要的伴侣——小心翼翼地，打开了通往更广阔世界的一扇门。门后面，是她想守护的整个家。
我轻轻合上笔记本，把它放回铁皮盒子。灰尘在午后的阳光里飞舞。那个曾经对着一排“奥”键皱眉思索的女人，如今已经能熟练地用手机帮我抢火车票了。时代翻页飞快，一串串更复杂的密码取代了简单的“奥奥奥奥69”。但最初那份想要“连接”和“守护”的心情，那份笨拙而真诚的尝试，或许就是我妈，以及无数像她一样的父母，在数字洪流里，留下的最温柔的锚点。
铁盒盖上的那一刻，我仿佛又听到了十几年前，那“嘀嘀嘟嘟”的拨号声，清脆，执着，像心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