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沉阳老阿姨叫的没谁了
4沉阳老阿姨叫的没谁了
这事儿得从上礼拜六早上说起。我家楼下那片空场,平时就是老头老太太遛弯的地界,那天乌泱泱围了一圈人。我扒开人群一瞧,好家伙,四位少说也得六十往上的沉阳阿姨,正隔着两米宽的过道,扯着嗓子喊话呢。那嗓门,穿透力十足,带着点儿砂纸打磨过的质感,又混着点儿早市讨价还价的精气神。
“老张姐!你内馅儿调了没?我那韭菜可水灵了!”东头的王姨双手拢在嘴边,声音像装了扩音器。“早和(丑耻ò)弄好了!就等你那韭菜了!麻溜的!”西头的张姨回喊,手还比划着。另外俩阿姨也没闲着,一个问下午秧歌队穿粉衫还是绿衫,一个喊让帮忙留两斤刚上市的草莓。四股声浪在空中交汇、碰撞,愣是把二十多米的距离喊出了面对面唠嗑的架势。旁边一个快递小哥咂咂嘴,小声嘀咕:“这四位阿姨的嗓门,真是叫的没谁了。”
这“叫的没谁了”,可不是瞎说。沉阳话的调门本来就高,带着一股子敞亮和热乎劲儿。这四位阿姨更是把这种语言特色发挥到了某种极致。她们不需要手机,或者说,手机那玩意儿的音量,在她们这儿根本不够看。这种高声交流,是她们生活里的无线对讲机,是几十年街坊邻居处下来的默契和习惯。你听那声音,里头没有急躁,反而有种稳稳当当的掌控感,一种扎根在这片土地上的踏实。
我站在那儿听了好一会儿,渐渐咂摸出点味儿来。这高声大气,早不是单纯的喊话了。它是一种鲜活的生活气息,是她们确认彼此存在、联系情感的一种独特方式。在楼越盖越高,门越关越严实的今天,这种带着体温和声响的互动,显得格外珍贵。它像一条无形的线,把分散在小区各个角落的老伙伴们,牢牢地拴在一起。
后来跟社区一位大爷聊起,他乐了:“你可别说,这老几位年轻时候,一个是厂里广播员,一个是车间组长,那俩也是家属院里有名的热心肠。一辈子都这么风风火火、亮亮堂堂过来的。现在老了,底气还是足!”这话让我心里一动。原来那穿透力十足的嗓门里,藏着的可能是她们逝去的青春岁月,是曾经在集体中响亮发言的印记,是一种不肯被岁月和距离消磨的生命力。
那天下午,我又看见她们了。这回没喊,四个人凑在张姨家的小院里,围着面板包饺子。手上忙活着,嘴里也没停,嘻嘻哈哈,家长里短。但声音低了许多,变成了那种窸窸窣窣、很密实的聊天。阳光洒在她们花白的头发和笑得皱起来的脸上,那画面,突然就变得特别柔和。原来,她们的“没谁了”的嗓门,是有开关的。需要时,它是联络的信号;相聚时,它就化成了暖和的背景音。
现在每天清晨,要是听不到几声那熟悉的、穿透晨雾的招呼声,我反而觉得这小区少了点儿什么。那声音像一种特别的市井交响,提醒着人们,在这钢筋水泥的森林里,还流动着一种粗粝而温暖的人情。它不那么精致,甚至有点吵,但却是实实在在的,热腾腾的生活味道。四位沉阳老阿姨的嗓门,或许就是这座老工业城市独特生命力的一种回响,铿锵,直接,永远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敞亮劲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