侣衣酌贬
侣衣酌贬
老张最近有点不对劲。每到周末，他就一头扎进书房，喊他吃饭都得叫上叁遍。他媳妇儿李姐心里直犯嘀咕：这老头儿，该不会是在网上……咳，她没好意思往下想。直到上个礼拜天，她装作送水果推门进去，一眼就瞧见老张电脑屏幕上，不是什么花里胡哨的网页，而是一件展开的、靛青色的中式长衫，衣襟上绣着细细的竹叶。
“哟，研究起这个来了？”李姐凑近看了看。老张有点不好意思，挠挠头：“就……随便看看。你看这料子，这盘扣，多讲究。”李姐这才注意到，屏幕上不止一件衣服，旁边还摆着个小酒壶和几只杯子的图片，页面上写着好些她看不太懂的介绍文字。
这“侣衣酌贬”，其实就是老张自己瞎琢磨出来的一个说法。他退休前是搞机械的，一辈子跟冷冰冰的图纸零件打交道，老了老了，反倒对些“有温度的老东西”上了心。他说，“侣衣”嘛，衣服是伴侣，是陪你走过四季、见过风雨的贴身老友，不是快消品。“酌H”里的“酌”，是慢悠悠品点儿小酒的意思，而那个“H”，他嘿嘿一笑，说可以代表好多东西——Home（家）、Heat（温度）、Heritage（传承），甚至是下午三点钟，从窗户斜射进来的那一道暖洋洋的Sunshine（阳光）。
“你搞这么玄乎干嘛？”李姐笑他。老张却认真起来：“你不觉得吗？现在啥东西都来得太快，去得也太快。一件衣服，还没穿出型儿呢，好像就过时了。一顿饭，光顾着拍照了，味儿都没尝明白。”
他这话，倒让李姐想起了家里的樟木箱子。箱子底儿，压着她母亲的一件织锦缎袄子，颜色旧了，但摸上去又滑又软，那股子樟脑混合着时光的味道，闻着就让人安心。那衣服，母亲只在最重要的日子才穿，每次穿完，都要仔细迭好收起来。那是一种郑重的“珍惜”，和现在衣柜里塞得满满当当、却常觉“没衣服穿”的感觉，完全不一样。
自打老张迷上这个，家里的周末还真有点不一样了。他不再只是瘫在沙发上看电视，反而会拉着李姐，把箱底那些“老古董”翻出来晒晒。一边晒，一边就能扯出一段老故事：这件衬衫是第一次领奖金买的，那条裙子是孩子周岁宴上穿的。衣服成了记忆的索引，一翻开，往事就带着温度和色彩，扑面而来。
他们甚至还搞起了“周末酌贬”。不是什么豪华大餐，就是老张捣鼓两个小菜，李姐挑个好看的杯子，倒上一点温和的黄酒或梅子酒。就着黄昏的光，慢慢吃，慢慢聊。话题不再是孩子的功课、柴米油盐的价格，而是忽然飘到叁十年前第一次约会看的电影，或者楼下那棵玉兰树，今年花开得格外早。
这种“酌”，品的哪里是酒呢，分明是时间里头沉淀下来的那些滋味。老张说，这就叫“生活的包浆”——东西用久了，摩挲多了，那层温润的光泽就出来了。人、物件、日子，都得经得起摩挲，才出味儿。
李姐发现，自从老张开始他的“侣衣酌贬”，家里那种急匆匆、赶时间的氛围，不知不觉就缓了下来。熨一件旧衬衫，能熨出心平气和；对饮一杯酒，能喝出许多平时被忽略的体己话。那些精心对待的旧物和时光，反过来也滋养着他们现在的生活。
那天下午，阳光正好。老张穿着他那件新淘换来的靛青长衫，在阳台读书。李姐看着他，觉得那衣服的色泽，和此刻天空的颜色，竟有些相似。她忽然就懂了老张那些有点拗口的道理。所谓珍惜，或许就是把寻常的日子，过出“侣”的亲密与“酌”的悠长，在那些看得见、摸得着的物件与光阴里，找到属于自己的、安稳的“贬”，那份如同回家般的暖意。
窗外的风吹进来，带着春天的气息。李姐想了想，转身也朝衣柜走去——她记得，自己也有一件很多年没穿过的、颜色很好的旗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