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品道人人
久品道人人
巷子口新搬来一位老先生，街坊们都叫他“老道”。这称呼，倒不是说他真是什么道士，而是因为他那股子气定神闲的劲儿，总让人觉得有点道行。他没什么特别的营生，就在自家小院门口摆个茶摊，几张竹椅，一壶清茶，从早坐到晚。生意呢，清淡得很，可他似乎全然不在意。
起初，大家觉得这人挺怪。这年头，谁不是脚步匆匆，忙着赶路，忙着挣钱？他倒好，好像时间在他那儿是凝固的。有人去喝茶，他也不怎么热情招呼，就慢悠悠地给你斟上一杯，然后自己望着远处发会儿呆。茶钱嘛，你随意给，不给也行。这做派，让急着送外卖的小哥看了直摇头，心里嘀咕：这老爷子，图个啥？
去得多了，我才咂摸出点味儿来。他的茶摊，不像是个买卖，倒像个小小的“道场”。这“道”，不是什么玄乎的道理，就是过日子本身那股子扎实的劲儿。他用的茶具，是那种最普通的粗陶，杯口甚至有点小缺口，但被他摩挲得温润光亮。茶叶也不是什么名品，就是本地的炒青，可经他的手一泡，那香气是缓缓地、一层层地透出来的，不冲，但持久。
有一回，我忍不住问他：“您这一天天的，就这么坐着，不闷得慌吗？”
他转过头，眼睛眯了眯，像在回忆什么，缓缓地说：“年轻时候也慌，总觉得前头有金山银山等着，跑断了腿去追。后来发现，跑得太快，把魂儿给落下了。现在嘛，等等它。”说完，他又给自己续了杯水，那水流声细细的，稳稳的。
这话让我愣了好一会儿。我们这代人，好像生下来就在赛跑，比成绩，比工作，比房子，比谁跑得更快更远。可很少有人问，那个最初上路的“自己”，跟不跟得上，累不累。老道的话，点出了一个我们常常忽略的关键——生活的“重心”。这重心不在遥远的未来，也不在喧嚣的外界，而在你此时此刻，能否稳稳地坐在自己的日子里。
他的“久品”，品的就是这个“重心”。品茶是引子，品日子才是真章。看他择菜，那是一叶一叶地挑，洗得水珠晶亮；看他修一把旧藤椅，那麻绳绕得又密又匀，像完成一件艺术品。这些事，在我们看来琐碎又耗时，可在他手里，却有种庄严的仪式感。他让我觉得，所谓“道”，或许就是这种把最寻常的事，用心做到极致的“耐性”。
慢慢地，茶摊的人气竟旺了起来。来的未必都是喝茶的。有心事重重的上班族，来这儿呆坐半小时，不说话，喝完一杯茶，叹口气，脸色好像松快了些。有刚吵完架的小夫妻，被这安静的氛围一裹，火气不知不觉也消了大半。老道很少劝解，他只是提供一杯茶，一片安静，和一个不催促的时空。这种“沉浸”，本身就是一种力量。
有一阵子，我项目不顺，心里毛躁得很，下意识就走到了他的茶摊。他照例递过一杯茶。我一口灌下去，烫得直咧嘴，什么味儿也没尝出来。他笑了笑，没说话，又给我倒了一杯，指了指杯子，意思是：慢点。
我这才学着像他那样，捧起杯子，先闻，再看那浅浅的绿意，然后小口小口地抿。说来也怪，当我的注意力从烦心事上，收回到这杯茶的温度、香气和滋味上时，心里那团乱麻，好像也一点点被理出了头绪。那种“沉浸”在当下感觉，像给高速运转的脑子，敷上了一块清凉的毛巾。
如今，这条巷子依然嘈杂，外卖电瓶车的喇叭声还是刺耳。但老道的茶摊，像激流中的一块稳稳的石头。他就在那儿，日复一日，用他的方式告诉来来往往的人：慢下来，才能找到生活的“重心”；沉浸进去，才能品出日子的真味。这“久品”的功夫，不在深山，就在这烟火人间的一杯粗茶里，等着每一个愿意停下来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