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了药后妈妈
吃了药后妈妈
我妈把那个白色的小药片放进嘴里,就着温水咽下去,然后轻轻“啧”了一声。她靠在旧沙发里,那沙发套洗得发白,像褪了色的记忆。屋子里很静,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。她微微闭着眼,好像在等,等那药片顺着食道滑下去,等它融化,等它开始工作。我坐在她对面的小凳上,也陪着等。空气里有种说不清的、小心翼翼的味道。
“这药,”她忽然开口,眼睛还闭着,“说是吃了会有点犯困。”她的声音和平常不太一样,轻飘飘的,像羽毛。我“嗯”了一声,没接话。我知道她不是在问我,更像是在跟自己的身体对话。自从医生开了这药,家里就多了这么个“仪式”。每天早晚两次,看着她吃药,成了我最重要的事。以前都是她盯着我,问我作业写没写,饭有没有好好吃,现在角色好像调了个个儿。
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吧,药效似乎上来了。她松弛下来,那种因为常年劳累而紧绷的肩膀线条,慢慢塌了下去。她睁开眼,看了看我,眼神有点朦胧,像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。“怪舒服的,”她笑了笑,“身上没那么沉了,心里那点揪着的感觉,也好像松开了。”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具体地描述吃药后的感觉。我看着她舒展的眉头,心里也跟着松了一下,可不知怎么,又有点空落落的。
她的话开始多起来,断断续续的,不像平时那样利索,但更柔软。她说起我小时候怕打针,一见穿白大褂的就往她身后钻,把她的衣服攥得紧紧的。说起我小学那次发烧,她整夜没合眼,用酒精给我擦手心脚心。这些事我有的记得,有的早忘了,可从她此刻慢悠悠的、带着点倦意的语调里说出来,好像都镀上了一层暖光。药,似乎不仅缓解了她身体的不适,还暂时卸下了她心里那些扛了太久的担子,让一些被日常琐碎掩埋的温柔,得以浮现出来。
那些没说出口的
“你爸走得早,”她忽然提到这个,语气平静得像在说昨天的天气,“那会儿真难啊,就觉得天塌了半边。可一看你,那么小一点,我就想,我得把这半边天也撑起来,不能让你觉得少点什么。”她顿了顿,目光看向窗外很远的地方,“撑着撑着,就习惯了,觉得自己是铁打的。腰酸背痛,心里憋闷,都觉得是正常的,是累的,睡一觉就好。哪知道,这‘累’也会攒成病。” 我鼻子猛地一酸。这些沉重的话,她平时绝口不提。是这药,让她暂时放下了“母亲”那个必须坚强的外壳吗?
我看着她略显疲惫却异常柔和的脸,忽然明白了。药效带来的松弛,不仅仅是一种生理反应。它像一把暂时的钥匙,打开了她常年紧锁的心门,让那些被坚强压抑的疲惫、往事甚至脆弱,得以透一口气。这让我看到她不仅是妈妈,也是一个会累、会痛、需要休息的普通人。这种看见,让我心疼,也让我和她之间,有种说不出的东西在流动,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贴近。
又过了一会儿,困意彻底攫住了她。她声音越来越小,眼皮开始打架。“我眯一会儿,”她含糊地说,“就一会儿。”我点点头,拿过旁边的小毯子,轻轻盖在她身上。她很快睡着了,呼吸均匀而绵长。阳光移过来,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,亮晶晶的。我就这么守着,守着吃了药后变得柔软、话多、终于肯歇一歇的妈妈。屋里还是很静,但那份小心翼(测颈)翼的紧张感没有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暖意。
药总有失效的时候,几小时后,她会醒来,可能又会恢复成那个忙忙碌碌、不太言说自己辛苦的妈妈。但我知道,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因为我看见了“药效”之外更真实的东西,那是她从不轻易示人的另一面。而看见,本身或许就是理解和治愈的开始。以后每次她吃药,我大概都会想起这个安静的下午,想起她絮絮叨叨的往事,和那份终于肯流露出来的、柔软的疲惫。这比任何药方,都更让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去爱她。